分卷(155)
你说,这该如何是好啊?
都说了,能当到丞相的,殷开山脾气暴躁归暴躁,心智手段却是半点儿不缺的,如今城中的龙王传闻虽有些淡化,但长安城如今谁不知状元郎夫妻的逸闻。
此时若是闹出和离之事,恐怕又是一场事端啊。
殷家是不怕,但他就怕闺女承受不住啊,在船上时好不容易劝住了,如今哎,都是冤孽啊。
和离。谭昭轻轻吐出两个字,就这种女婿,满大街都是,不和离,阿耶难道还要留着过年当盘菜不成?
儿子真是越来越犀利了。
但殷开山也有考量:你阿姊她,会不会不愿?
这就是谭昭一直犹豫的地方了,因为他虽然感情事不大通透,却能看到殷温娇对陈光蕊的心意,不管是对着十八年前的状元郎,还是如今的陈光蕊,反正情谊尚在。
只要殷温娇不愿意,他就是想多少法子都是白折腾。
阿耶有时间,不妨去探探阿姊的态度。谭昭摸着手中的茶杯,道,但陈光蕊的事,不能再拖了。
殷开山一叹:确实是不能再拖了。
以前他还当陈光蕊至少品性不错,如今要是把人逼急了,狗急跳墙一纸休书,那他闺女还不得况且这陈光蕊,是知道他闺女这些年遭遇的。
老夫,莫不是只能这般捏着鼻子认了?想想就来气!
谭昭适时摇了摇头:按章程办事,丁忧的官员回归官场,难道就能跳过空缺的时间,直接走下一步不成?
殷开山皱眉:你的意思是,再外放?
那他闺女还不是得跟去,这要是再遇上刘洪那样的贼子,该如何是好啊?不行不行。这陈光蕊如今看着不是个好的,要是在外头磋磨他闺女,他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我说,让阿耶先去探探阿姊的口风。
殷开山这下明白了,两地分居,将来和离,也可以说没了感情,大唐儿女再嫁娶,本就不是新鲜事,将来外头的人听说了,也不过是感叹唏嘘两句罢了。
好法子,就是不知道娇儿如何想了。要是一条道走到底,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女儿活得舒心最重要。
殷开山是个急性子,晚些时候就去看女儿了。
殷温娇正在绣楼里发呆,这里以前是她未出嫁时阿耶给她造的,精致堂皇,她成婚后就很少来了。
今早陈光蕊醒来,酒也醒了,对着她道歉,又说吃醉了酒说的都是胡话,希望她原谅他。
那模样,像极了记忆里的状元郎,却又令人陌生得紧。
殷开山来的时候,殷温娇就在思考问题。
娇儿,近日睡得可好?
一切都好,阿耶。殷温娇瞬间挂起笑容,她知道船上的几次自戕已经吓到了老父亲,阿耶年纪大了,她着实是不应该让阿耶再操心了。
好?真的好吗?你是阿耶一手带大的,你心里在想什么,以为阿耶当真就什么都不知道吗?为什么要忍?殷开山说着,火气又有些上来。
阿耶
殷开山眉宇间有些难过:他就这般好吗?值得你为他这般
殷温娇讷讷不语,她又能如何呢?
父女相对,是一室的寂静。
这边父女谈心,那边谭昭也去找了自家闺女聊天。回到长安城后,殷瑶就投入了学习的怀抱,当然不是什么规矩女红之类,只是她的音律老师来了,被抓着练习呢。
今日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谭昭出去买了吃食,就跑来孝敬女儿了。
殷瑶当即就开心地接过了,软软的女儿还会撒娇,想想以后一个臭小子不,不能想。
阿耶!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却有些犹豫不决,大概没想好怎么表达。
谭昭抿了口茶:嗯?怎么了?
阿耶听了,可不要说瑶儿胡说八道啊。
老父亲丝毫没有原则,表示根本不会。
瑶儿昨日听到姑姑和姑父吵架了,吵得好凶,他们不是当年那么好,为什么如今才相遇,就这般了?
难道当年的传闻,都是假的不成?!
谭昭脸上的轻松收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髻,语带温柔道:别怕,有我和你阿翁在,不会有事的。
殷娇顿时气鼓鼓:姑姑那么好的人,姑父凭什么那么说姑姑!兄长只是学佛而已,他凭什么指责兄长没出息!
哦对,还有玄奘的问题,待会儿安抚下小姑娘,他还得去找一趟便宜外甥。不过以便宜外甥的敏锐,估计是早有察觉了。
当然了,乘此机会,谭某人非常不要脸地向闺女灌输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的事实,告诉女儿不要轻易相信大猪蹄子的花言巧语,如果受了委屈也不要憋着。
他做个做爹的,不是当着做摆设的:)。
第232章 一个正经人(十三)
小姑娘当即表示明白,并且声明没有阿耶长得好看的, 她都瞧不上。
谭某人:他闺女居然是个颜控?!
那瑶儿可要小心了, 这满长安城, 比你阿耶长得好看的男子,恐怕还未出生呢。谭某人自夸起来, 那翅膀都得抖起来。
然后,这个谎言立刻就被殷瑶无情戳穿了:兄长就比阿耶生得好看,还年轻。
扎心了。
系统:哈哈哈哈, 你老不老, 心里没点数吗?
[伤口撒盐, 不是好系统所为。]
系统:宿主我相信你,就算是伤口撒辣椒水, 你都能顽强地苟下去的。
哎, 这塑料主统情啊。
谭昭顽强地朝女儿严正声明:你兄长是个出家人, 不算在范围之内。
殷瑶勉为其难替老阿耶挽了尊, 当然她心里也是觉得阿耶非常好看的,但她觉得说出来, 阿耶会骄傲的, 还是不要说了。
被闺女轻而易举地顺了毛, 谭昭就去找便宜外甥了。
另外一对父女的谈话, 却还在继续。
阿耶知道你有顾虑, 但你是我殷开山的女儿,不需要畏首畏尾,即便你要捅破这天, 也有你阿耶我和你弟弟在,你想做什么,不需要看他人的脸色,阿耶教育你的话,你都忘了吗?
殷开山如此动情,殷温娇又岂能不落泪,她这些日子已哭了许多,却仍旧被戳中心里最酸软的地方:女儿都记得,女儿如何敢忘!
可是阿耶,你教女儿怎么活啊!
打开了话腔,殷温娇终于扑倒在阿耶的怀里,她是在意外头的名声吗?自然是在意的。她是在意夫婿的脸色吗?也是在意的。
但她最害怕的,是午夜梦回时一人的孤寂,她已经分不太清现实和梦境了。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刘洪还活着,她仍然被他囚禁在小院子里,她渴望有人陪着,即便尖锐刺痛,至少至少她还清醒。
十八年远离尘世,远离人间,她已经忘记怎么去生活,怎么去与人交流了。
她依凭着对相公孩子的思恋活到现在,保持着理智,可如今孩子已经长大,相公又是如此,与其痛苦迷茫,倒不如
殷温娇的面前有一道深渊,如果不是亲人还拉着她,她早已沉沦。
有句话,叫做他人即地狱。
从前的刘洪,是殷温娇的地狱。刘洪死后,这地狱却仍然禁锢着殷温娇。
那座临水的水榭烧了便是烧了,可留存在殷温娇心里面的水榭,却依然存在。它四面环水,不与外界相同,殷温娇不会水,永远无法逃脱它。
殷开山仿佛老了十岁,这位意气奋发的开国元勋何曾有过这般狼狈的神情,这几乎让他内疚得要窒息了。
他的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这么对他的女儿!难怪女儿曾经的闺中好友下的帖子,全都推了。
待殷温娇苦累了睡下,殷开山才从绣楼离开。
少爷呢?
得知儿子在外孙的佛堂里,殷开山调转方向去了佛堂。
佛堂是新辟出来的,位于前院的东边,便宜外甥又不是女孩子,谭昭说话就爽直了许多,玄奘不是一般人,对此居然接受良好。
你是个聪明人,我算是看出来了。
西游记的刻板印象害人啊,谁说唐三藏是个傻头傻脑的大圣父来着,少年僧人虽然才十八,除开对佛学有些痴迷,手无缚鸡之力之外,并不是毫无原则的。
只是跟世俗意义上的原则,不大一样罢了。
阿弥陀佛,小僧是佛门中人,父母之事,权由他们做主,和顺平安,便是最好。
真的,你们这一家,全都是佛系平安喜乐挂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只是事先同你说一声罢了,有些时候与其粉饰太平,倒不若冲出去,说不定还能收获另一片天空。
少年僧人再次双手合十:舅舅说的话,深藏佛理,令人备觉通透。
你这是在逼他不开口吗?
不过好在儿子有难,老爹上线,殷开山这便来了,带着满身的焦躁与愧疚,少年僧人对情感的感知非常敏锐,当即就轻微皱了眉头。
阿耶,你怎么
殷开山叹了一声:阿元,玄奘,老夫也不瞒你们如此,一一道来。
许久无声,玄奘已经念起了佛经,而谭昭沉思许久,忽然语出惊人:既然循序渐进不成,那就只能下猛药了。
什么猛药?
殷温娇有些抑郁症,谭昭是有猜测到的,抑郁症在古代只属于忧思过度,他原本以为循序渐进地引导人进入尘世,会慢慢变好,这也是他一直没动陈光蕊的原因。
只是陈光蕊自己不争气,脾性竟是这般差,就这么一段时间,便露出了丑态,加重了殷温娇的病情。
阿耶若是信我,便让试上一试。没道理受害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既是那日在船上作出承诺,便一定会办成。
自家儿子虽然读书不好,但他却很信的:你去做吧。再差,也不会比如今差了。
小僧也相信舅舅,舅舅若有差遣,小僧随时都可以。少年僧人双手合十道。
得了肯定,谭昭原本想去找河伯冯兰的,但想了想,他戳了戳手上的禁制,引动法力传了道简讯过去。
原以为要很久才会有回复,没想到眨眼间,真君大人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找本君何事?
谭昭组织了一下语言:唔,是有那么一点小事。
嗯?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谁曾料到如今的二郎神,如此回了一句:既是不情之请,那又何必言之于口呢!
要搁一般人,那就真的不好开口了,但谭某人脸皮厚,这不就开口了:上仙果然厉害,一下就看出在下不过是客气客气的客套词了。
说吧。
谭昭便说了。
不成!此事断断不能!生魂入地府,亏你也想得出来!若是你这般的还好说,那普通凡人,如何能受得住!杨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那可不是普通凡人,那是唐僧的生身母亲!
但话不能这么说,不然就穿帮了,所以谭昭换了种说辞:上仙不知,在下的姐姐为歹人所害,以至一家分离,如今
你说你那外甥无心礼佛,没去那洪福寺?杨戬惊诧道。
谭昭一点儿不亏心地点头:如今他离开,岂不是要我那阿姊的命嘛!即便是出家人,世人忠孝,即便是断舍离,也不该是这个断法的。
杨戬皱了眉,当然他也不可能迅速就信了:容本君查探一番,若你所说属实,本君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哎呀,三百年前的杨兄居然有点可爱。
谭昭也不怕被戳破,因为他说的本来就都是事实,正事儿在他的搅和下,变得走向有点诡异了,至少陈光蕊的光明未来,可能不太可期了。
可以,本君使人去地府打个招呼,但子时必须回来。一个时辰后,杨戬回来,数了这样一句话。
谭昭立刻表示明白。
俗话说得好啊,上头有人好办事,这上头有神仙,那就更好办事了。谭昭一直都明白,殷温娇的噩梦是刘洪,更是她自己。
曾经的刘洪将她禁锢,如今的她将自己禁锢,自己要看透很难,但刘洪可以稍微废物利用一下。
顺道,还能去给鬼差送了二次纸钱,让刘洪这鬼,做得更明白一些。
这剂猛药,非刘洪莫属。
其实以谭昭如今的法力,造个幻境也不是难事,但假的终究是假的,假的就很容易戳穿。倒不如来真的,如果玩脱了他也可以让人以为是梦一场。
醒来会忘却的那种梦,一梦了无痕。
将风狸暂时托付给便宜外甥,是夜谭昭就披着一身玄衣使了法术暂时勾了殷温娇的生魂,殷温娇懵懵懂懂,谭昭给生魂套上掩护的结界,这才从城隍庙的特殊通道入了地府。
因为上头有人,刚进了地府就有鬼差相迎,谭昭非常会做人地给了供奉,果然这鬼差僵白的脸色更白了一些。
待深入地府,谭昭撤去对殷温娇的五感管控。
地府一夜游,正式开始了。
谭昭迅速换了张路人脸,让自己身上的气息与地府一样。殷温娇懵懵懂懂地醒来,便见到了一处漫无边际的黑暗。黑,浓郁的黑,只有零零散散的红色火光,闪着扑朔的光。
其实地府本身,风光还是不错的,即便没有阳光照射,也没有那么阴森可怕。地府真正可怕的地方,是十八层地狱。
那是惩罚恶鬼凶煞的地方,其他接引鬼的地界,甚至还有鲜花开着,只是跟人间的姹紫嫣红不大一样罢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来人,可是长安人士殷温娇?快快随我来吧。谭昭用着变幻过的声音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