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节

  刘元只是做了自己想做而又认为自己该做的事。
  “可是殿下的意思就代表了陛下的意思?”张良点出最关键的一点,刘元虽然也是君,却不是天下之君,如今的天子,当今的皇帝是刘邦而不是刘元。
  不错,刘元心中坦荡,直言不讳,无论是对君或是对臣刘元都坦荡无比,但是刘邦呢?刘元想过自己的想法为刘邦所容吗?
  “留侯能对我说这番话,我很高兴。”刘元笑着感慨,看着张良的眼神里里外外都透着高兴,张良也不知怎么的,一时之间竟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好在他是生生的忍着。
  “自然也谢过留侯一番提点。那我就再污一污留侯的耳。为人君者应该明白清楚的告诉臣子百姓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为人臣,为所当为,为天下,为君王,为百姓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此心纵不能为君所能容之,此心也能问心无愧。人活一世,求仁得仁,求义得义,就是了无遗憾了。”
  张良是震惊的,求仁得仁,求义得义,刘元便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哪怕这样的结果为天下所不能容,为君王所不能忍,她也不在乎。
  “留侯一向是谋定而后动,心思缜密如丝,你为大汉谋划,大汉能有今天,留侯是功不可没,留侯对我今日所行之事明明都清楚,由头到尾却没有说过一句话,我能问问留侯是什么想法?”
  这出了府门就把张良堵在了门口,虽然问题是张良先问出来的,但是吧,刘元还是没能忍住趁这样的机会把话说明白,也让自己有机会听听张良的心声。
  张良本为刘元所震撼,被刘元这样直白的问起,张良道:“兵行险招,我没有殿下这份冲劲,也绝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鸡儆猴。”
  对的,杀鸡儆猴,英布如此,墨家那些刺客如是,都是刘元杀鸡儆猴的鸡。
  “各人行事不同,留侯喜欢润物无声,而我更喜欢大张大合。我想到当年和留侯在咸阳城的事,当时我问起留侯的毕生所愿,留侯是怎么说的?”
  突然提起往年的事,张良也算是想起来和刘元相识甚早,虽说那时候刘元还很小,可是早在很久之前他们就认识了,几次见面,暗中各自的计谋,若有需要配合的时候,张良每一次都不需要和刘元说白,刘元却能配合得极好。
  “留侯一开始是为复兴韩国,可是韩王成却放弃了留侯,留侯的心被伤了,却也叫我阿爹治愈了。也正是因着这份知遇郑重之情,哪怕留侯明白我的父皇有许多的缺点,最终还是选择一心一意辅佐他,方有今日的大汉。之后来以现在你想要的是这个天下能够太平。”
  张良被刘元点得明明白白,他也敢认得明明白白,“然也。”
  “我也与留侯说过,我这般努力只是为了活着而已。”刘元提醒张良当初她也曾说过的话。
  张良嘴角抽了抽,刘元为了活着能做的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啊,每每为了达到目的都能豁出去。
  “我知道留侯现在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我为了活着还能说出那么多大义凛然,就算是胸怀天下,真心为天下百姓而谋的人都说不出的话。”
  “可是留侯,谁让我的活着与天下百姓相连在一起,我也只想自己一个人不用这般费尽心力地活着,可我可以吗?”刘元是点出自己的无奈,她也不想背负太多,可是有些事走出了第一步,便再也由不得他。
  刘邦是天子,大汉的开国皇帝,这是刘元早就已经知道的事,而刘邦绝对不是一个好丈夫,也绝对不是一个好父亲,刘元也早就已经知道。
  如果说从前刘元还觉得自己做了那么多必能让刘邦多少把她放在心上一些,啪啪啪,刘元是被打脸打得很响。
  这些话刘元如何能和张良明说,刘邦的性子张良还能早看不破,一直没有说破,仅仅不过是因为不宜说破。
  刘元要是这个时候告诉张良,连她刘邦都防备上,害怕上了,张良会怎么想?
  话啊,有些可以说出来,事关于旁人,还是关乎天下的安定的话那就必须得慎言了。
  张良知道刘元说的都是事实,“殿下不易。”
  “留侯倒是不必为我感慨,我不易,天下何人容易了?哪怕各自的目标不一样,想要活着都是不容易。”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张良可怜的,她要的也不是张良的可怜。
  “公主殿下,留侯,陛下让两位速速回宫。”一下子聊着连时间都忘记了,内侍奉令回来催促他们。
  第156章 为臣为君
  看起来刘邦确实很着急,关乎性命的事,也容不得他不急。
  “留侯,请。”张良是骑马来的,刘元从宫中出来也是骑马出来的,两人也是各客套一下,随后麻利的上马往皇宫而去。
  进了宫门又有内侍在那儿候着,“公主殿下,留侯,请。”
  恭敬的模样对着刘元比起从前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张良似乎看出了刘元的想。
  “从今往后,人人都需敬殿下七分。”哪个能不敬,刘元的武力,胆识,聪慧,哪一样都显露了出来,他们不敢不敬。
  “换而言之,从今往后我想骗人就没那么容易了。”刘元握着手里的马鞭打趣一句,张良哭笑不得,“殿下不必如此。”
  “我不好再骗人,只怕很多人都想着该如何骗我。”不是刘元想要挑事,而是太多的人想挑事,逼得刘元只能应战。
  乍听刘元这话没毛病,仔细一想又不是那么一回事,“殿下聪慧,并不是容易上当的人。”
  刘元依执着的道:“所以想骗我的人手段会越来越高明。”
  ……张良觉着吧,在这个话题上刘元说的是事实,想说赢刘元并无可能,因而朝着刘元伸手相请,“殿下请。”
  “留侯请。”其实他们都已经走在路上了,一边走一边斗着嘴,刘元倒是很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
  不过等见到刘邦,两人都一致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一脸凝重的走进刘邦的宫殿。
  “父皇,陛下。”两人都恭敬地朝着刘邦作一揖,刘邦披散的头发已经再次束起,看着他们道:“子房,你知道流荧服都有谁有?”
  “是。”刘邦迎面就问出这个问题,张良作揖的手都没放下来,先回答了。
  刘邦立刻追问道:“那么子房知道是谁要杀朕?”
  “陛下,陛下,公主府的刺客死在了路上。”刘邦才要问个清楚,结果竟然听到了这个消息。
  “什么。”刘邦是惊的,刘元和张良也同样惊了,“怎么死的?”
  胡九押送人犯,想要光明正大的从胡九手里杀死那人并不容易,故而刘元才会问这人是怎么死的。
  内侍看向刘邦啊,不确定要不要回答,刘元一看闭嘴,刘邦却已经大吼一声道:“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吓得内侍一个激灵,却赶紧的回答道:“是,突然暴毙。”
  这话听得刘元和张良心下绷紧了一根弦,突然暴毙,所谓暴毙那是有多少人在里面出了力搅了事?
  比起他们想得多,刘邦却是满脸不高兴地道:“暴毙,什么叫暴毙?”
  “就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突然就死了。”内侍连忙解释,刘邦还能不知道什么叫暴毙,他就是气,气这人突然就死了,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倒是想好好说说这事,内侍却不知刘邦问的问题并非要他回答,他是等着刘元和张良其中的一个回答。
  “父皇也无须生气,那人活着有活着的用处,死了也有死了的用处。”刘元心里闪过不少的想法,最后吐露出来,张良一眼看向刘元,刘元直接和他对上,打了一个眼色,她就不信她能想到的用处张良会想不到。
  张良无言以对,刘邦本来是极生气的,乍然听到刘元的话一下子反应,“死人还怎么用?”
  刘元倒是想说的,看了四下的宫人,刘元上前和刘邦咬着耳朵说,刘邦……
  “那这件案子你都查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还是你来?”听完刘元主意的刘邦立刻决定把事情交给刘元。
  刘元看向张良,张良道:“陛下,查案诸事自有廷尉,关乎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能插手,但是现在案子牵涉越来越大,有些事就不适合殿下做。”
  刘邦看了一眼刘元,很是希望刘元能出声说一句话,可是刘元却认同地道:“留侯言之有理。那留侯,流荧服你能告诉我?”
  “殿下既然觉得良言之有理,这个案子殿下既然不再参与,此事殿下还需要知道?”张良拿住刘元话柄一般地朝着刘元淡然地反驳。
  刘元摇了摇头道:“案子就算我不查了,我想问这件事不行?”
  “子房,朕也想知道。”被刺杀的是刘邦,现在刺客死了,事情再想查下去也没那么容易,刘邦很想将人都揪出来的,但是他也知道不容易。
  “这是臣该说的。”与刘邦称臣,刘邦高兴地露出了一抹笑容,刘元玩味地瞧着张良,张良啊,倒比刘元更了解刘邦的为人。嗯,十分了不起。
  露出一抹笑容,刘元等着张良道出究竟这天下有多少人有这流荧服,刘邦听完之后面色一变,张良道:“流荧服天下没有几匹,因此物是墨家一位高人所出,制出之后皆为当世贵族所得,臣能知道也是因为与那一位高人有些旧交。若是以流荧服为线索查下去,吃亏的只能是我们。”
  刘邦也在衡量,张良说的这几家,每一家都是不好对付的人,就像张良说的那样,如果想用流荧服作为线索查下去,只怕是查不下去的。
  也不能是说查不下去,而是在江山刚定,刘邦还没有将整个天下安定的情况下,刘邦是不愿意引起任何的动荡。
  没错,行刺刘邦他们想取刘邦的性命也假,但现在仅仅是暗杀,要是刘邦惹恼了这几家人,暗杀会变成光明正大的兵刃相见。
  刘邦半眯起眼睛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最后是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宜静不宜动。
  “此事,到此为止。”刘邦最终吐了这一句,张良并无半分异色,显然早就料到刘邦会做出这样决定。
  “墨家那几个剑客,杀了。”刘邦最终是与刘元下一道令,刘元毫不犹豫地道:“不成。”
  拒绝得干脆,刘邦却沉下了脸,“这样的人留之无用。他们是同党。”
  “要杀就该杀主谋,杀同党算什么。”刘元毫不留情地挑破刘邦这份欺软怕硬的心思,不敢查出主谋报仇,就想杀受人指使的人人,刘元都已经要将人收为己用了,用处还大着,哪里由着刘邦挑软柿子来捏。
  刘邦还能听不出刘元的话,“他们就算不是主谋也是想杀朕的人,你是要包庇他们不成?”
  极是不满刘元的拒绝,只想让刘元松口,刘元面容冷洌地道:“父皇说的是真心话?”
  刘元才不要当刘邦的出气桶,气不敢朝给他气受的人发,就会冲着刘元嚷嚷。
  看着刘元这副没有半分商量余地的样子,刘邦再也忍不住地道:“几个墨家的人而已,他们再有本事也是居心叵测的人,他们敢对朕不利,也是要对你不利的人,你想收伏他们,他们就真能听你的?”
  “不听我的至少也不会再成为我们的敌人。杀了他们,父皇有想过墨家的人会是什么反应?”刘元清楚刘邦说来说去就是欺软怕硬,因而冲着刘邦分析利害。
  “墨家墨家,你也说了他们这些年连出现都不曾,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你这样关注。你听我的,把他们解决了。”刘邦打定主意要刘元杀了那几个剑客,非出了心里那口恶气不可。
  “父皇想想琼先生,琼先生虽是墨家巨子,墨家人的本事她却是最差的,以一个最差的人都能帮着我带着沛县的百姓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再得其他墨家人的相助,你说会是怎么样?”刘元哪里肯轻易去杀人,更何况留了这些人将来会为她带来更多可用的人。
  “我让你杀你就杀,难道你还要为了这几个人忤逆我?”刘邦根本听不进刘元的话,反而质问刘元。
  刘邦若是好好说话,刘元倒是没什么不好跟他,刘邦用君父的身份来逼迫她,刘元单膝跪下道:“父皇既为孩儿的父亲,也是大汉的皇帝,孩儿即是你的孩子也是大汉的臣民。为人子纵知父亲所为不利于家族长盛亦当进言,更何况为臣为家国天下之大事者。”
  “父皇欲置墨家人于死地,为的就是出一口心中的恶气,孩儿也知道父皇需要出一口气,但留着这几个墨家的人,让天下人都看到只要是有本事的人,不管他们做了什么父皇都能原谅他们,只要他们一心为大汉,为天下尽心尽力。父皇知道这样的讯息一但传了出来,将来又会多少人争相为大汉效力?”
  “文臣死谏,武将战死,这都是最高的荣誉。旁人尚能不畏死也要劝谏父皇,我既是父皇的孩儿也是大汉的臣子,更该一力劝阻父皇,请父皇三思而行。”
  张良一开始没有说话,看到刘元说得义正辞严,神情皆是大义凛然不畏生死之色,亦心生敬意。
  “陛下,公主言之有理。陛下纵怒也请陛下念及大汉的江山,思天下贤才,饶过墨家的众人。”张良终还是站了出来帮着刘元一道劝了刘邦,说罢竟然也要捋起袍子与刘邦跪下。
  “子房使不得,使不得。”刘邦一看张良行此大礼,连忙上前先一步将张良扶了起来,像张良这样的人是不会跪人的,除了登基大典那一日得张良且跪,这么多年刘邦还没得张良跪过。
  一看张良竟然也要跪着劝他,刘邦虽然满心的怒火却也散去了许多。
  刘邦纵有千般的不是,但他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他能听进旁人的谏言,旁人无论说什么只要有道理的他都愿意去听。
  不听刘元的话,不过是因为在刘邦的心里,刘元的谏言并不让他觉得有理。
  刘邦对张良和对刘元的态度,刘元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感慨这人啊,难道相差几岁的距离就那么大,看看刘邦对张良言听是从的样子,刘元都酸了。
  “子房也觉得元儿说得有理?”刘邦亲自将人扶起来了,还不太确定地询问张良一句。
  “陛下相信臣,臣也不敢欺瞒陛下。公主殿下所言有理,墨家的人杀了也就杀了,大汉不畏与墨家结仇,但是让人活着既能让他们为大汉尽心,还能让天下知道陛下的仁义,知陛下是个能容人的帝王,这对大汉能够收拢得更多的人才百利而无一害。”
  话其实和刘元说得差不多,架不住刘邦能听得张良的话,就是听不进刘元的话啊!
  刘邦想了想点点头道:“好,子房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叫刘元听着是差点没忍住翻起了白眼,好在这会儿她还跪着,而且刘邦也没叫她起来,她还是安份点。
  “人交到你手里饶他们不死,你也告诉他们,让他们最好安分守己些,如果他们再犯,必以诛之。”刘邦都认同张良所言,回头朝着跪着挺得背直直的刘元丢下这一句。
  刘元一点都不想揪着这件事究竟是谁说服的刘邦,只管应道:“诺。”
  “此案,公主殿下明面上不要查,暗地里最好也不要去查。”张良那么当着刘邦的面和刘元吐了一句,刘邦看了看刘元,也立刻地接上话道:“对,你别查,朕都不让人去查了,你也不许去。”
  “诺。”刘元一副乖巧脸地冲着刘邦吐字,刘邦很是满意,张良却微蹙了蹙眉,眼睛都不眨地看向刘元,刘元注意到冲着他笑了笑,张良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
  “陛下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臣先告退。”张良决定不再跟刘邦对上,只与刘邦请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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