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宋竹越听,越觉得不妙:那一日她和陈珚一搭一唱,不由分说地就把自己和王奉宁的亲事定了下来,为的不就是保住陈珚入住东宫的可能?当时陈珚的神情,她看得很清楚,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也能感受到他的焦急。怎么她才一走,陈珚就改了主意?
  但她并没有显露出自己的诧异和不快,责怪他的鲁莽,反而是表示了对陈珚的信心,“七哥为人素有智计,三娘相信他一定是有自己的考虑。”
  福王妃眼中笑意越浓,不知如何,却忽然是叹了口气,方才又露出笑来,轻声说道,“他哪里是有什么智计,只是自小任性而已,我们横竖也管不住他,只能随他去了。总算,官家对他还是疼宠的,这不是?听他说思念父母,想要回家居住,居然也觉得有理,因此便准了。——又觉得景王家四哥入宫日久,想必也思念景王夫妇,便令他也回景王府居住,择日再回宫中读书罢了。”
  宋竹对此事一无所知,闻言不由大惊——只是他们家家教,对仪态要求是非常严格的,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即使这消息如此耸动,听了以后,她也依然没有大惊失色,只是面色一凝,顿了一顿,方才说道,“我深居家中,竟是不知此事……”
  “也不怨你,琋哥是昨日向晚时出宫的,你今日一早就过来了,就是有消息,一晚上仓促间也传不到你这深闺娘子的耳中。”福王妃倒是心领神会,反而为宋竹解释,“便是我等,也是今早方才收到的消息——琋哥是被箫韶部乐送还王府的。”
  数代以前,天家也是险些绝嗣,当时官家以绿车旄节迎宗室子入宫抚养,数年后皇子出生,又以箫韶部乐送还王府。这四个字,代表的虽然只是一种仪仗,但在国朝却有特殊的意义。当时陈珚和陈琋两人入宫,谁也没享受到绿车旄节,没想到今日反而是陈琋先用了箫韶部乐……
  “那么,七哥他——”宋竹不得不再问得明了一点。
  福王妃点头道,“还在宫里,宫中却是无人来通知他的归期。”
  官家心意,至此已经是昭然若揭了。看来,陈珚对官家的性子,完全是了解入微,他那两个要求,无疑是促使了官家下定决心。只怕太后这几日,心里要不舒服了。
  难怪,不准认义女,又首肯了这门亲事。官家现在肯定是要拉一拉陈珚和南党的距离了……
  先后数个念头,从宋竹心里掠过,她心里也是一松:这个义女,送她她也不要认,对宋学来说,和福王府关系太近,也不是什么好事。什么亲戚关系、姻亲关系,只要是和亲字有关,能不沾,还是不沾为好。
  尽管陈珚一手安排了他母舅家和姜相公家的亲事,但陈珚心里却是毫无吃味,陈珚对宋先生的情谊,她是最了解不过的了。此时也是真心为家人和陈珚高兴,便举起杯子,也不道破,只盈盈笑道,“那么,三娘以茶代酒,敬王妃一杯。”
  她这一笑,色若春花,福王妃看了都是有半日说不出话来。
  这一顿饭,自然是吃得宾主尽欢,饭后福王府诸郡主又是来寻宋竹,连番的游园和玩耍,眼看日落西山,福王妃方才要大世子亲自护送宋竹回家。她招待了宋竹一日,也是有几分疲累了,当下回屋歇着,只让过来请安的大世子夫人为她捶背解乏。
  捶着捶着,王妃忽然叹了几口气,大世子夫人不由奇道,“姑姑,何事忧虑?”
  “我是真的打心底惋惜。”王妃悠悠地道,“都说这三娘,是既美且贤、宜室宜家,往日听着还没觉得什么,见了她以后,才知道什么叫做才貌双全……可惜,此等佳儿,却不能为七哥新妇,焉能叫我不叹气?”
  大世子夫人亦是赞同道,“今日看她说话行事,处处都让人爱得不得了——可惜了,却和我们这般人家无缘。只是不知道宋家缘何回绝了望海侯提的那门亲事,否则,能把三娘说入萧家,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王妃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意味深长地道,“说给王家,也好,若是说给萧家,只怕日后……”
  她摇了摇头,终究是没有再说下去,反而转了话题,“就不知道,七哥日后的新妇,能否比得上三娘了,如是比不上,我心里,便总是难以咽下这口气的……”
  第75章 礼尚
  对宋竹来说,如今她的名声多大,已经不是她关心的对象了。按说她现在最关心的应该就是关西战事,前阵子夏军反攻关西,现在两军对垒,她那没换过婚书的‘未婚夫’王城,就在最前线领军作战。
  其实说起来,这年头,改嫁都是寻常事,若是说亲了以后,未婚夫出了什么变故,那么未婚妻在一年半载以后另外说上亲事,也非常自然。甚至还会有未婚夫家里另外出一个兄弟,和她定亲的事情,更别说宋竹和王城连婚书都没换了,相较后世那些要把一辈子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的小娘子,宋竹是很幸运的,她的心态可以放松一些,但这却并不意味着她就不希望王城平安无事。
  虽然她心里对于王城还有深深的歉疚,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自己不欢喜他的真相——虽然没有人规定,一男一女必须要两情相悦才能结为夫妻,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榜下择婿就这般凑合在一起的,但宋竹心里欢喜的是另外一个人,就是现在也还留有许多痕迹,在这一点上隐瞒王城,似乎是很不厚道。虽然,她还是无法想象自己该怎么和王城过一辈子,但既然事情已经这么着了,宋竹也是在努力地调整心情,为将来把日子给过下去做准备。再说,即使没有亲事,对于这么个熟识的少年才俊,宋竹也万万没有希望他出事的道理。
  在她因美貌被召见的事迹传遍天下时,宋竹和王城定亲的消息,也在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士家中流传了开来,宋先生因此有些顾虑,不愿再住在王家,免得招人议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再加上宋学士子陆续也有追随他入京的到来,这几日王家留下来的几位管家,便是正在为宋学凭房,供宋先生讲学所用,京城乃是首善之地,文华荟萃,宋先生入京又是奉诏而来,即使宋学和南学之间有龌龊,也不可能连宋学在城内讲学纳新都容不下。
  宋先生不肯怠慢公务,既然没有承担教育陈珚的工作,便是每日去集贤院点卯应差,虽然集贤院编修实际上无事可做,但也起码要半日才会从集贤院里回来。这些找房子看房子的事,免不得就由宋竹来做主了,她戴着盖头,凭了车,每日里在城中来回看房,也有些推无可推的应酬必须出面,倒竟也一点都不无聊,反而很有些应接不暇的感觉——这人在有心事的时候,就最该忙一点,虽然心里难免还有些放不下,但忙着忙着,一些痕迹,倒也是慢慢地淡了。
  一晃就过了近一个月,这一日宋竹受邀上萧家做客,这个邀约,便是她无法推辞的那种,毕竟萧家的面子自然还是很重的,若是萧老夫人要见她,作为陈珚的外祖母,宋竹还真没有说不的权力。
  话又说回来,现在满城的官僚勋戚,大概也就只有萧家会如此悠游自在了,且先不说正是糟心的周家,就说是南党、北党,现在也都是惴惴不安,便是宋竹这一阵子一直忙着看房,也是听说了发生在睦亲宅中的大案——这一桩案子,牵连可是颇广,满城大臣,都是战战兢兢,颇为自危。
  国朝民风宽松,议论朝政也是常有的事,这件事的牵连实在是太广,就连萧家聚会时,几位小娘子都在议论此案,“听闻今日大理寺又是差遣胥吏外出拿人去了,都是那死道士害人。”
  今日与会的几家小娘子里,宋竹最熟悉的是她从前的同学赵元贞——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在聚会上见到她了。据宋竹所知,赵元贞去年年尾就到了京城,一直住在亲戚家中,因她出身富贵,在京城交游广阔,且也是宜阳女学出来的,很快也竟有了才女的名声,虽然比不上宋苓、宋苡甚至是她宋竹的名声,但毕竟是名门之后,众人对她都还是十分赞赏的。
  说起来,她今年也十六七岁了,一直没有说亲,只怕是在等陈珚选妃。也是因此,她对宋竹的态度要比在女学时更热络了许多倍,此时见宋竹似乎有不解之色,便为她解惑道,“便是那同谋造反的贼道士,前日开始,便受不过刑,开始胡乱攀咬了,这几日缇骑频出,都是抓人回来审问的。”
  众人议论的大案,是去岁秋后,在江南等地闹起来的。——也许是因为田租太苛刻了,去年秋后,江南有人起来作乱造反,这本来也是常事,但坏就坏在了这群人用的名头是‘皇帝昏庸,迎奉太.祖一系继位’,并且直言不讳地攻击了官家先祖太宗得位不正,直说贤明太子之所以去世,就是因为当年‘烛影斧声’,太宗是谋害太.祖,方才继承皇位,是以太宗一系一直子嗣艰难,贤明太子去世就是报应。
  官家乍失爱子,就被人捅了这么一刀,心情自然极坏,而且天家一直都很忌讳民间以太宗得位不正来说事,所以擒下匪首以后,并未立刻处死,而是下令押解京师审问——起来作乱的都是江南一带的穷困佃户,这些人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审问的结果,就是把佃户家的庄主给牵扯进来了,据佃户们声称,他们的东家是个爱说闲话的人物,这些事都是他在田间看庄户做活的时候,随口和官家闲聊的。
  庄主却又是扯下了自己的一位本家,他的这位本家早年出家做了道士,在京师、江南都是颇有名声,出入达官贵人宅邸,人脉不凡,知道许多小道消息,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本家回乡探亲时闲话出来的。
  这么一来,经由这不知死活的道士,牵连出来的人那可就多了,不过本来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个妄人议论天家内务而已,甚至很多人私下都认为:这话也不能说是有错,首先,斧声烛影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太宗逼死了太.祖系几个皇子的事情也是所知者众,要写入史书的。其次,就是从太宗时起,皇子夭折的比例甚至要比一般人家还大,这不能不让人想到报应两个字。
  也许就是民间理所当然的这种想法,让官家极为恼怒,这个案子是越办越大,终于在上个月,这道士攀咬出了太.祖系的一位大王,这件事,顿时性质就变了,从胡言乱语诽谤天家,变成了心怀异志、有意谋反,为将来太.祖一系入主宫中在做铺垫……
  之前那道士李世被抓时,曾和他有过往来的士大夫,无不是人人自危,毕竟李世的确名声显著,许多崇佛崇道的高官显贵,都和他有过往来,就是姜相公都曾和他诗词往返,而这‘反志’之类的东西,从诗词里又是最好攀咬过去的。若非承办此案的是南党中人,只怕姜相公都是要睡不好觉了。
  不过,当时办案的规模也不算大,虽然是南党主办,但北党诸位重臣即使和李世有过诗文往来,也没有被牵连的。一直到上个月扯出了太.祖系王爵,整件事才是变了个味道,现在东京一天能有几波使者往洛阳方向过去,满城不论是北党,还是素来中立的大臣,都是人心惶惶、议论纷纷,只怕此事,被南党办成了清除异己的好借口。
  虽然宋学也是南党的眼中钉,但在这件事上,宋竹却是极为坦然,他们家是一直遵守最严格的儒门士人行止,别说男人和佛道毫无往来,就是女人也一概不入寺庙、道观,见佛亦是不拜,和这李世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从未有过交集,就是宋学士子,只要是衣钵传人,对佛道态度也极为冷淡,因此对此事,就和萧家一般,是绝对不会有什么担忧的。
  就是萧家今日邀请的几个小娘子,也都是素来铁杆的太宗世系一派,比如赵元贞,其祖上便是坚定‘金匮之盟’党,多次驳斥过关于斧声烛影的胡言乱语。就如同皇后和福王妃的娘家萧家一样,是绝不可能参与谋反的。今日才能坐在这里闲闲地议论此事,许多身处嫌疑之地的大臣,如今都是恨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人不见以示清白,自然不可能还让女儿出来参与聚会了。
  就和宋竹猜测的一样,萧家之所以请她上门做客,便是因为老夫人想要见一见她,毕竟不论是皇后还是福王妃,都对宋竹‘赞不绝口’,老夫人身为两人母亲,自然也对她有几分好奇。再者,虽然宋竹并未被福王妃收为义女,但两家关系密切已是不争的事实,萧家即使地位稳固,但也不想在南党和宋党之间表现得有所偏向,上个月刚说定了和姜相公的亲事,这个月便和宋竹问起了她的姐妹们——这也是因为宋竹定了亲,也算是半个大人,再加上宋家没有女主人在京,宋先生又未免太敏感了点,不然,萧家也不会选择她来表示好感,以及再次表明结亲的愿望。
  来京一个多月,身处漩涡中央,宋竹即使是再不喜欢,对这些事也肯定是要去精研学习的,好在这几年来,她得父亲言传身教,对朝局以及一些惯用的政治手段都有所了解,况且出奇地在这些事上天分倒颇高,一边听老夫人说话,一边心底已是将此事缘由想得明明白白,思忖道,“四妹还小呢,五妹就更小了。再说,萧家说了姜家的娘子,虽然说女孩儿出嫁后就是婆家的人了,但究竟只是说说而已。妯娌两人若是来自两党赤帜人家,那岂不是纷争的伏笔?这可不好,即使是要结亲,也是萧家的娘子,嫁到我们家来。”
  她便笑着如实说道,“我们家四娘今年才十岁多些,还小呢——倒是几个哥哥,都到了年纪。”
  老夫人意思没有太过露,因此众人都不曾回避,赵元贞也笑盈盈地帮腔,以女学学生的名义,把宋家几个没定亲的小娘子,以及宋栗等郎君,都夸得是天花乱坠,让众人情不自禁露出神往之色——宋竹的为人和长相,众人都是看得到的,按赵元贞所说,宋竹的才学在宋家也就算是中流,宋艾、宋荇都至少能和她持平,甚至更为优秀,更不说宋栗他们几个衙内了。这宋家人得是优秀到什么地步,才能把她给比下去啊?
  “她自然是早就知道,我怎么都不可能嫁给……嫁给那人的,所以在女学就一个劲儿的笼络我,让我给她说些好话,”宋竹对赵元贞的动机洞若观火,“如今,我得了皇后和福王妃的喜欢,她便更是看重我了。不过她的确也很聪明,要坑人,便把颜娘子坑成那样,要笼络人,也能找到别人的痒处,今日她这几句话,我少不得是要领情的……哼,没准她这百般用功以后,最后还真能得偿所愿,入主中宫。其实本来……那人现在的情况,也是需要一个能放得下脸子,又有心机的妃子。”
  赵元贞不论怎么说都是她的女学同学,兄长也一直都在宋学读书,即使是最风雨飘摇的时候也未曾远去,纵使宋竹怀疑,那是因为当时他们家已经知道了陈珚的身份以及未来的发展,但她身上的宋学烙印也是最明显的,宋竹以任何立场,都不可能去拆她的台,反而应该尽量帮忙才对。她也尽力压下心底不该有的情绪,笑盈盈地捧了赵元贞几句,让萧老夫人望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兴趣。——其实,会邀她来做客,都是说明萧家对于她,已经是有些看好了。
  在萧家用过午饭,又赏玩了一番风景,宋竹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经快晚了,宋先生已经回来,父女俩正欲坐下一起吃晚饭,屋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家丁竟不顾宋竹在侧,就这样直闯了进来,喊道,“先生!大事不好了!——二先生坏事了!”
  第76章 往来
  宋家二叔宋谚一直都在外地为知州,他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宁叔先生的美名,在很多地方并不比宜阳先生黯淡多少,尤其是在歌女、行首之间,宁叔先生简直就是天上星宿下凡,声誉崇高无比,尽管他从来也不进入风月之地,但风月之地却永远在传唱宁叔先生的新词。虽然在儒学上成绩不大,但却也是悠游自在的名诗家,并且颇善治事,四旬刚过便是多年知州,若非性子疏淡,无心中枢,将来运动一番进京任枢密都不是没有可能。
  但,如今他的大好前程,却因为和那道士李世的几封通信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按这风尘仆仆的家仆所说,“二先生从未和那李道士有过往来,奈何前来拿人的胥吏如狼似虎,手持公文,二先生也不好相抗,只好令老奴速速前来报信给先生知道。二先生原话,让先生小心,此事,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这家仆也是宋家旧仆,昔年受过宋先生的几句教导,因此对宋家几位都呼以先生,宋竹和他也是很熟悉的,只是刚才闯进来时被吓了一跳而已,现在便不回避,只是坐在父亲身边跟着一起听他诉说宋谚被捕的过程,她越听越是心惊:二叔正在江南为官,说来,要生拉硬拽和那李世扯上关系,也不算太牵强,既然主办此案的大理寺敢去地方上拿人,那么肯定是伪造了过硬的把柄,后着肯定也是陆续有来,虽然朝中没有杀大臣的传统,但当时立约也是有例外的——若非谋反。
  这案子,可就是和谋反有关啊……
  “南党难道是要将政敌都一网打尽?”她不禁脱口而出,饶是她一向受到家里人严格的教诲,此时也不由出了恶言,“这群宵小奸臣,好毒辣啊!”
  宋先生看着倒还是镇定得很,他并未顺着宋竹的话往下说,反而问道,“二弟妇呢?还有几个孩子,如今都还在地方上?”
  二房的几个孩子都小,随父母在任上,唯一成年的宋栾业已在地方上为官,即使父亲获罪,都不可能擅离职守。那老仆哭道,“夫人带着娘子、郎君,收拾细软,已经回老家去了。”
  宋竹听说,立刻是松了口气:营救宋谚的事,二夫人刘氏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孩子们更是都还小,先回老家是最正确的选择。否则,宋家家仆不是很多,若是失于护卫,被一些落井下石的小人骚扰了妻小,那可就是白吃亏了。
  现在宋竹真是知道什么叫做一党赤帜了:自从和北党分裂以后,东京城虽然也不是没有信奉宋学的官员,但都是朝廷新进,起不到多大作用,小王龙图一旦离开京城,现在遇事,她便是觉得全无主心骨了。这赤帜离京以后,许多事都不能及时反应,遇到这样的变故,便是让人极为焦急。
  既然小王龙图缓急间指望不上,她反射性地就想起了陈珚,却又在下一刻摇了摇头:陈珚到现在都是住在宫里,好容易景王四子被送回去,他只差一步就能入继了,真是妾身未明的最后一段时间,这件事最不该就是把他牵扯进来,再说,他身处深宫,只怕都未必知道,就是知道,一举一动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四面求助无门,难道真的要让二叔进诏狱去?宋竹自谓自己这几年来成长了不少,可一旦想到这个可能,立时便是心乱如麻、慌张无助,只觉得在这世上宋家是孤立无援、凄惶到了极点,那无尽的冤枉和委屈,几乎都要将她淹没了去。
  就是她素来视为青松大树的父亲,此时也没有什么破局的妙招,沉吟了一番,反而是让宋竹坐到自己对面,说道,“三娘,你先别哭,还记不记得爹和你说过什么?”
  宋竹抹了抹眼眶,哑声道,“记得……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便是跌一万滴也没什么用——我、我不哭了。”
  “不错,事已如此,唯一的办法就是扛起来,”宋先生依然面若春风、谈笑自如,他拍了拍宋竹的手,说道,“你静下来听爹爹说——你二叔的事,不论是爹爹,还是家里人,甚至是书院教授,都是无法施力挽救。因此你也不要过分惊慌,往家里报平安即可,就说心中已有腹案,此事不日可平,不要让宜阳那里有太多人上京,否则反而不美。由你三哥一人过来打点照看,已经足够了。”
  他说得很慢,说完了又问宋竹一遍,“记住了吗?”
  宋竹心里,涌起强烈的不祥之感,但她不敢打断父亲的话语,只好用力点了点头。“明白了。”
  “很好,我们住在王家,这是好事,稍后王家人自然会派人给你王师兄送信。”宋先生说道,“至于你的师兄们,我明日自会把他们遣回宜阳等候消息,此事动静越小越好,绝不能闹起来,给南党可乘之机,这一点尤为重要,你记牢了。”
  宋竹抽噎了两声,但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恐慌,点头道,“记牢了。”
  “你三姨一家肯定要把你接去照看,你不要去,就在这里住着,这是我们宋学的事,不要牵连别人。再者,奉安在外作战,南党绝对不敢把他也扯进谋逆的案子里,这里是很安全的,你紧守门户,不要随意外出,等你三哥来了以后,若是事情仓促间不得平,你就和三姨商议,求她找人把你送回宜阳去。”宋先生说着,忽然不由叹了口气,到底是流露出些许忧虑牵挂,他低声道,“三娘,你生得美貌,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在这样的多事之秋,只怕有些有心人会浑水摸鱼,图谋你的容貌。爹爹若是早料到这一点,便绝不会带你入京……现在说这些也是晚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记得这么几句话:‘对家里,报喜不报忧,你自己在这里,随机应变、谨记自保’。”
  两人说到此处,宋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南党既然都用上栽赃陷害的办法来对付宋家了,又怎会只对付二叔,而放过她父亲?说白了,宋二叔完全是为宋学所连累,才会遭殃。只怕是因为父亲和犯事的道士李世,以及那太.祖后裔实在是毫无联系,连构陷都无从构陷起,在李世家乡为知州的宋二叔才会成为目标。只怕不是今日就是明日,那来锁拿父亲的胥吏,就要登门了。
  能和南党斗的,目前也就是宋党赤帜王师兄,以及是露出颓势的北党了,但北党不可以指望,唯一能指望的只有王师兄,这件事也用不着她来操心——自然会有王家心腹写信报告王师兄来龙去脉。包括家人,以及家乡书院中那些专心做学问的士子们,最好的对策就是静观其变,不要出手给王师兄添乱……
  但,王师兄远在关西,那处战事激烈,到底是胜是败还不好说,是否有余力援救父亲、二叔,还在两可之间。还有出仕的大哥宋桑、二哥宋栾以及三哥宋栗,会否因为此事受到牵连,一起下狱?父亲和二叔在诏狱中会不会受到折磨,被屈打成招?
  无数疑问,就像是硕鼠一般啃噬着她的心灵,宋竹完全是凭着一个念头才忍住了眼泪:父亲转眼间就要遭遇更大的磨难,自己的任何一点示弱,都会让他心中平添无数担忧。这些事,她既然无法解决,那么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不要成为家人的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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