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 第12节

  “你不是学哲学的?”
  “哲学是世界观,方法论。”他又咬了一口鸡腿,“这并不影响我以后做什么,只会有帮助。”
  嗯,确实不影响。有钱有闲,没有负担的人生做什么都可以。
  值得一提的是,姜默吃东西看起来很香,很香……沈朝文看他津津有味地啃鸡腿,最后成功地把自己看饿了。
  吃完饭,他送姜默出去等车。
  临上车前,沈朝文偷瞄姜默半天,还是没忍住,上手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猫毛……这衣服应该也挺贵的。
  姜默顺着他的动作去看自己的肩,语气平淡:“嗯,小猫咪的毛。”
  看着太难受了……沈朝文手完全停不下来,又帮他拈了几根毛,心说下次见面我必须送他一个粘毛器。
  没一会儿,车到了。沈朝文轻轻推他一下:“行了哥,走吧,下次见。”
  姜默听他叫了这么一声,十分受用,抱着书看他半晌,乐了会儿,丢下一句放假记得来找我,很高兴地上车了。
  来一趟,借了书,吃了个食堂……走了。
  车没影了。沈朝文慢慢往回走,走到回宿舍和去食堂的分岔路上时,他脑中突然开始自动播放姜默吃鸡腿的画面……
  最后他第三次走回食堂,给自己买了两个鸡腿。
  放假那天,沈朝文给姜默发了短信,说自己可以过去,帮忙守夜观测昙花的开花情况。对方很快就回复过来:“很好,赶紧过来!!”
  两个感叹号,看起来很急切。
  到他家的时候才发现,他家里有别的客人。
  听那动静,好像不止一个。
  看他走进院子,有个男人热情地跑过来自我介绍:“弟弟,嗨!我叫唐李。”
  你谁,谁是你弟。沈朝文内心狂翻白眼,对他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反应。
  结果唐李的下一句话是:“你那天晚上喝醉了抱着姜默大腿不放,还是我把你拉开的!你喝醉了真好玩啊!”
  沈朝文:“……”有时候讨厌一个人只需要一秒钟。
  姜默家确实有很多人,七八个男男女女,他们正挤在一楼的酒柜前说着什么,还有人在抽烟。
  “他不在吗?”沈朝文问。
  “搬器材去了,要拍他的花嘛。”
  看个花而已,叫来这么多人。
  沈朝文看了看客厅里那些人,摇头:“他还跟我说,邀请过很多人来看,但是没有人愿意来。”
  “一开始确实没人愿意来,然后姜默不信邪,说他会开一瓶很好的红酒。”唐李摊手,“这一招很有用,大家都来了。人啊,就是这么现实!”
  姜默的朋友随他,自来熟,健谈。
  “是很贵的酒吗?”
  唐李笑:“嗯,跟他一样大了,一瓶霞多丽。不仅贵,还很有意义,是姜默成年的时候,他那位pen pal送给他的。 ”语气戏谑。
  “什么pen pal?”
  “他一个国外的笔友。我们都觉得算是他对象,但姜默又说不是。”唐李笑,“他们互通了很多年书信。”
  笔友?确实少见。
  他站在院子里无聊地听唐李瞎扯淡,越听越意兴阑珊。
  反正姜默也不需要人陪了,还不如回去?
  嗯,回去吧。
  沈朝文放下干洗好的衣服和送给姜默的粘毛器,对唐李告别。唐李一路挽留他到门口,正好碰上扛着摄影机回来的姜默。
  唐李连忙道:“姜默!你看看,你的下酒菜刚来就要走!”
  沈朝文眉头一拧:“……?”下酒菜??
  姜默肩膀上还扛着设备,看沈朝文一眼:“走什么走,快来帮忙!”
  “……”他真的一点都不见外呢。
  沈朝文只能先走过去帮忙抬摄影机。等设备放下,沈朝文又准备告辞,可姜默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无比自然地开始使唤他去拿杯子、洗水果、铺餐桌布、拿冰桶铲冰块……姜默自己就在院子里捣鼓那台借来的摄影机,时不时跟沈朝文说两句话,告诉他东西都放在哪儿。阿姨不在家里,姜默说她放假回家看孙女了。
  忙完外面的布置,姜默又扶着沈朝文的肩膀进了厨房,让他一起准备吃食。都是冷盘,沙姜猪手,醉虾,酱牛肉,温州鱼饼……好在都是买现成做好的,装盘就行。
  等酒菜上桌,沈朝文跟姜默提了一嘴要走,再晚宿舍关门了。姜默闻言愣了愣,问他:“你走了我怎么办?”
  沈朝文:“……东西不是都准备好了吗?我真要走了,有门禁的。”
  “跟我睡啊。”姜默道,“不是说好了元旦都跟我待着吗?反正学校放假,你就当来我这改善伙食,床我都给你铺好了。”
  沈朝文还是推辞:“真的不了,跟你住也很麻烦。”
  “不行,我今天可能会喝醉。”姜默脸一拉,“你要一走了之不管我吗?”
  至少要留他吃点东西再走。
  “……这不是在你家吗?喝醉了直接上楼就好。”而且他还有那么多朋友。
  “三楼啊!三楼!”姜默大惊小怪道,“你忍心让喝醉的我爬三楼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三十楼。
  最后还是留下了,没走成。
  也就是因为那个假期,后来的很多年,他都没走成。
  沈朝文以为自己是在场唯一不喝酒的人,等坐下才发现,那个酒吧的老板索菲亚也在,她面前没有酒杯,只有一壶茶。
  沈朝文走过去,她笑着给他递了一个小杯子,问:“怎么不坐那边,不想尝尝20多年的红酒?”
  还真不想。沈朝文反问她:“你怎么不喝?”索菲亚说:“我酒精过敏,滴酒不沾。”沈朝文笑:“你酒精过敏,滴酒不沾,居然还开了个酒吧。”
  “对,而且我还会调很多酒。”索菲亚笑,“每天赚酒鬼的钱。”
  “今天不开门吗?”
  “偶尔给自己放假一天。”
  她漂亮,健谈,沈朝文喜欢她的性格,没多久就跟她聊成一团。
  那边在开20多年的红酒。沈朝文托着脸,看姜默手掌翻动,转了一圈酒刀。他另一只手把玩着那瓶酒,慢慢抚摸瓶身,动作很温柔,居然有些缱绻之态。
  唐李离他最近,看得眉头直跳,骂道:“你们看看他!开个酒搞得那么色情,跟脱人衣服似的。”有人笑着接:“酒不就是他老婆,他下半辈子都得跟酒过。”
  姜默只是笑,不理他们的调侃,慢悠悠开酒。看得出来,他很享受那个过程。
  瓶塞拔出来,酒开了,一股醇厚的浓香瞬间在空气中跳跃。没一会儿,整个院子都开始充盈那股迷人的酒香。
  他给大家斟一圈酒,又拿着那瓶酒走过来,问沈朝文要不要尝一点点,说这瓶红酒很不简单,今年跟他一样大。沈朝文说不喝,并且劝他也少喝,不要贪杯。姜默看他表情有点嫌弃,不满道:“你什么意思,好像我的酒是很恶心的东西。”沈朝文也不掩饰,直白表达他对酒的偏见:“会让人失控的东西,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姜默跟他理论:“怎么就一棒子打死了?古有贺知章金龟换酒,有李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难道这些诗人都是傻子,是笨蛋吗?说不定是喝了酒他们才写出来这么好的诗。”沈朝文淡定地给他强加因果:“不喝酒文豪们就写不出来诗了?难道喝酒和写诗之间存在必然关系?”真是难缠。姜默嘴角抽了抽:“我的意思是,我们国家确实有一种诗意的酒文化,某些时候,酒是迷人的。”沈朝文摇头:“迷人的感觉是短暂的,是幻觉。幻觉很容易消失,但酒精留给身体的伤害不会消失。”姜默不同意:“人活着,总是需要一些幻觉的,不能都是真实。”
  沈朝文摇头,还想跟他辩,索菲亚实在听不下去了,端起茶杯打断:“好了好了,争这些做什么,干杯!”
  姜默直接用红酒瓶跟他们干杯,抬起瓶身,对瓶一口喝完那瓶据说很珍贵的红酒。不该这么喝,不优雅,不好看,不是喝红酒的规矩,但他似乎不太在意这些,喝就喝了。
  众人看到都笑着起哄,说他小气,自己喝光那么好的酒,明明还剩一点,应该分享。姜默笑着指了指桌上:“还有五瓶长相思,够你们喝了。”
  长相思。沈朝文好奇,问:“酒的名字叫长相思?”姜默说:“对,是一种白葡萄酒。”沈朝文不耻下问:“外来的酒,为什么要叫长相思?这么古典的名字。”姜默说:“这就要问翻译的人了。可能取名字的那个人当时也喝醉了,没讲究信雅达,刚好想起这个词牌名就用了,只为附庸风雅。”沈朝文笑:“为了能卖得贵一点?”姜默也笑,说:“也许是。”
  唐李听到他说长相思,晃了晃杯子里的酒,对身边的人道:“长相思,在长安。”旁边的人笑,接:“络纬秋啼金井阑。”再往下的人没接住,喝了一口酒。击鼓传花一般,他们默契地开始背这首《长相思》当游戏,接不上来的人罚一口酒。大多人都不记得,一直传到沈朝文那儿,还只到那句“美人如花隔云端”。
  怎么跟考试似的。这群人还挺有雅兴,也有点神经。沈朝文对诗词歌赋不太感冒,没从自己的记忆库里找到这首诗,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讪讪道:“对不起,背不出来,我是一个学法的理科生。”众人齐声笑起来。姜默也耻笑他:“这什么借口啊,我还是学哲学的理科生呢,我就会背!”
  他开始念。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高路远魂飞苦……张口就来。众人齐齐噤声,静悄悄听姜默背。语气不疾不徐,有恰到好处的起伏,蛮有腔调。沈朝文听得入神,觉得姜默的声音非常适合唐诗,温柔,澎湃。
  念完,姜默给自己倒上酒,笑着说:“诸位,干杯!”
  杯子轻碰,他们为长相思干杯。
  姜默喝完一杯酒,又去观察他那盆昙花。时间很晚了,花还是不开,他惆怅得一直唉声叹气。
  “今晚应该不会开了。”沈朝文指着花骨朵分析,“三个小时前它就这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昙花一现,也没那么容易等到。
  姜默凑近他,小声附和:“嗯,可能花看到家里来这么多人,害羞了,不好意思开。”
  他突然靠近,沈朝文吓了一跳。因为他,也因为话。
  姜默看着他,不知道醉没醉,只是笑盈盈的。
  “风,花,诗,酒,茶。”姜默感慨,“今晚都有了。”
  沈朝文和他对视着,莫名有点心慌,但还是在心里倔强地抬杠——花明明还没有开,含苞待放,这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花,只是几个花骨朵!
  第11章
  那一晚,昙花没开。姜默搭进去一瓶22年的霞多丽,五瓶长相思,权当请朋友喝了场酒。他们一直喝到凌晨三点多才散,沈朝文和索菲亚是唯二清醒的人。送走一个个醉鬼,沈朝文折返回去找姜默。
  他喝得也不少,但目前还没有出现酒后奇怪行为,似醉非醉,正趴在桌子上,脸对着那盆昙花,还在那儿唉声叹气。
  沈朝文暗暗笑了他一会儿,走过去抬起他的肩膀,问:“去睡了?”
  姜默点头,借他的力站起来,两只手都圈到他身上,环住沈朝文的肩膀,把身体的重量移过去,不动了。好在他俩差不多高,姜默很瘦,不重,沈朝文揽住他的腰,轻手轻脚上三楼,怕吵到他妈妈睡觉。
  扶他到床上躺好。沈朝文想下去帮他稍微收拾下院子,万一明天他妈妈起来看到那么乱,估计姜默要被骂。刚要走,姜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
  他坐下,看见姜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说:“我有话想说。”
  沈朝文点头:“嗯,你说。”
  姜默把头往他肩膀上一搭:“我想讲一个故事。”
  沈朝文:“……你讲。”
  “说来话长,你要耐心听。”姜默说,“嗯,我这个人吧,比较内向……”沈朝文打断他:“你一点都不内向。”
  姜默点头:“嗯嗯,我不内向,我很外向,很活泼可爱。我是想说,从小到大,总是有很多问题困扰着我的精神,我少年时期很沉默,不怎么爱说话,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困惑,每天就闷闷地看书,看电影,思考问题。比如青春期的时候,身边的人都荷尔蒙分泌旺盛,做很多标榜青春万岁、引人注意的事,我没有随波逐流,反而对怎么饲养蚂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沈朝文又一次打断他:“你讲重点,我确定蚂蚁不是重点。”姜默不满道:“你不要总是打断我。我说到哪儿了?青春期,嗯,蚂蚁!对,没几个人能理解我饲养蚂蚁的快乐,养蚂蚁能帮助思考,这是毋庸置疑的。反正我好像总是跟别人错频,没遇到能聊到一块的人,直到……直到我在一个电影论坛上认识c。”
  夜很凉,现在是凌晨三点多,自己还在听这个喝了酒的人讲蚂蚁,讲青春期,讲什么c。沈朝文无端觉得很好笑,接着问他:“c是女孩子吗?你网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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