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 第15节

  姜默偏头看他:“我为什么要觉得奇怪?”
  沈朝文被他反问住,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姜默拍拍他的肩,姿态就像哥哥在教育弟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跟你不同的人,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性向,爱好,你可以不认同,不喜欢,但你要尊重别人。以后如果遇到,用平常心看待这种事,好吗?”
  又没说不尊重,就是不太懂那些……沈朝文踢了一脚面前的小石头,还是点头应了:“嗯。”
  静了下,他突然想起那个年轻的盲人技师。
  他扭头问:“你跟那个技师关系很好吗?”
  姜默说:“还行吧。我有一次睡落枕了去那儿,就他给我弄好的,后来又去了几次,慢慢就熟悉了。郝师傅郝师傅,手上功夫确实好,年纪虽然轻,但懂很多中医知识,有点学问的。我跟你讲啊,中医里面很多道理都很有意思的,那跟古代哲学里的很多思想都……”
  沈朝文听他扯了半天中医的深奥哲学,最后只回了一句:“你那个麻花睡姿,落枕也很正常。”
  闲扯几句,姜默把手搭到他肩上,很随意地搂着他:“怎么总是板着脸?老感觉你在不高兴。”
  沈朝文点头,答他:“我习惯这样了。从小到大,很多人都说过我有点面瘫。”
  确实,姜默在心里默默点头。沈朝文五官生得很好,非常优越的三庭五眼,但他不爱笑,表情少,像一坨冰。和名字不符,他长得一点都不文气,气质更冷硬锐利一些,有一种很硬的精气神,那是骨子里的东西。
  姜默觉得沈朝文的气质和记忆里那个老家很相似——247厂,生产钢铁的重镇。那个地方有很长的冬夜,大雪,再配上冷冰冰的钢铁工厂地域背景,会给人一种厚重的冷肃感。
  “长得帅很好啊。”姜默道,“你爸妈把你生得那么好,这是你的优势,要好好利用起来。”
  其实沈朝文不喜欢别人跟他提父母,这是他的敏感点。
  他不喜欢他爸。他爸喝醉了不会像姜默他们一样背诗玩儿,只会砸东西,骂人,或者疯疯癫癫地哭闹,这个爸一直是沈朝文的心病。他跟妈妈也没什么感情,毕竟他上幼儿园她就离婚走了,现在有了新的家庭,几年前还生了个儿子,有了新生活。
  长相,身体,生命,都是父母给的。
  他不喜欢他的父母,但又不得不接受父母给的一些东西,比如自己的长相。
  “对我而言,长相不是优势。”沈朝文低着头道,“我觉得长相在很多时候毫无作用,只是装饰。”
  姜默不认同:“长相很重要,在某些时候,美可以是武器。不过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对吧,你看,你爸妈虽然把你生得很帅,但你长成了这样冷冰冰又无聊的样子。我虽然没有惊为天人的样貌,但我有人见人爱的性格……”
  沈朝文打断他:“我面瘫、冷冰冰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一个相貌普通的人,可老天没让我选择过。”
  听完这话,姜默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不敢搭腔了。
  沈朝文说完才感觉到气氛有点僵硬,他开始感到愧疚,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等路过的一个推着车卖东西的小摊,沈朝文这才找到灵感,连忙扭头问姜默:“……烤红薯,你想吃吗?”
  姜默松了口气,笑着重新揽住他:“不吃红薯了,我带你去买超级好吃的小笼包!”
  “远吗?早点回去吧,天都黑了,万一不在家的时候你的昙花开了……”
  “不远,两条街就到了。”姜默顺手拍了下他的脑袋,“给哥笑一个!”
  沈朝文立刻恢复他的面瘫表情:“我不。”
  姜默:“……哦。”
  第14章
  吃过超级好吃的小笼包后,他们慢悠悠步行回家。那一路都是老街,路边是梧桐树,姜默边走边吃路上买的蝴蝶酥,含糊地给他讲这条街的历史。
  沈朝文打小不太爱上历史课,对法租界的历史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在担心那盆昙花趁他们不在家悄悄开了。可看姜默那一副老子就是要慢悠悠吃着东西散步回家的大爷模样……沈朝文也懒得催了。
  回到家,他们观察过那盆昙花的状态,发现花骨朵已经在慢慢展开,但这花开得很慢,等花瓣完全舒展开,估计要等到午夜之后。
  它的花期很短,只有一两个小时,一夜过去后就会枯萎。
  姜默断定这盆花晚上肯定会开,高兴地从杂物间找来一个竹编的小圆桌,去冰箱里拿了两盒吃的,又放上买来的蝴蝶酥,打算再开一瓶好酒,说要跟沈朝文一起分享。沈朝文对姜默的好酒不感兴趣,还是打算喝茶,防止自己到了晚上困得睡过去。
  过去沈朝文生物钟一直很规律,读高中的时候他早上六点半起来,晚上十点半睡觉,高三延后半小时,下午打球半小时,晚上慢跑回家,他切割、分配、掌握自己的时间,规律而稳定。规律是个好东西,会让他对生活有安全感,对自己的生活有掌控感,沈朝文喜欢给自己建立这种秩序。
  可生活里总会有一些偶然事件发生打破规律,比如和姜默一起睡的那两晚,他的生物钟失灵了。今晚也是,他需要打破自己的生活规律,和姜默一起守夜,陪他说话,陪他等花开。
  姜默最后从酒柜里找了拿了一瓶元青花出来,说这是不错的酒。沈朝文看了看那瓶酒,只觉得瓶子挺好看,像古代的花瓶。
  姜默端着小酒杯,又开始侃侃而谈,说现在好多人老喜欢学别人喝洋酒,其实我们自己的酒就很不错,可惜大多数人不会喝,不懂欣赏,总觉得白酒烈,辣,太过直接,他们怎么就喝不出白酒的绵,柔,和那一层一层的香呢?他说,很多人喝酒只是为了社交,为了消愁,为了娱乐,他们不享受酒本身,不会跟酒交流。
  沈朝文听得无语,问他:“你难道喝之前还要跟酒交流交流?”姜默说:“当然。”沈朝文追问:“你具体讲讲,怎么交流的。”姜默瞥他一眼,仿佛在责备他不解风情,问:“交流一定要说话吗?我一定要对着酒讲两句话才叫交流?”
  沈朝文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交流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啊,说话只是其中一种。”姜默道,“有些交流是没办法用言语表达的,比如……眼神,身体,还有心与心。”
  说完这句话,像是想示范,姜默开始跟他对视。
  几秒后,沈朝文发觉自己的心脏开始毫无缘由地剧烈跳动。
  他们对视,用眼睛交流。可是到底交流了什么,自己又在想什么,沈朝文说不清楚,他那瞬间只觉得这种交流太可怕了,不值得提倡,不建议推广。
  而姜默则是在认真地研究沈朝文的脸。
  源于骨子里的本能,姜默喜欢“美”这个概念。美有很多种,明艳,内敛,残缺,血腥,神圣……而沈朝文是标准那一类。他五官比例好,左右脸很对称,人脸少有完全对称,他的脸很难得,都可以拿去美术课上给人画了。可惜此人表情像是被冻住了,缺乏面部活力,没有表情,不生动。
  有时候看他这么面无表情的样子,姜默都有种给他上堂表情管理课的冲动……这张脸长他身上属实是有点浪费。
  “你像冰。”姜默突然道,“也像铁。”
  是吗。沈朝文顺着他的思路,莫名其妙地想着,铁,冰。可我现在有点热,我是不是快化了?
  最后他先偏开了目光,不太自然地拿牙签去戳了个糖渍小番茄吃。太甜了,他不爱吃太甜的东西。
  沈朝文莫名有些烦躁,没事找事地挑面前这盒小番茄的刺儿:“哪买的?甜死了,不好吃,下次记得别买这家。”
  姜默嘴角抽了抽,怒道:“这是我做的!请你重新评价!”
  原本是做给妈妈的,但因为她今晚要打通宵麻将不回来,怕放坏了才拿出来吃掉的。
  沈朝文虚伪地换了口吻,拍马屁道:“这番茄真好吃,甜到人心坎里了。”
  姜默瞪他一眼:“我做的当然好吃!”
  “好吃好吃,超级好吃。”
  “好吃?那你吃完,一颗都不准剩。”
  “……”
  例行拌完嘴,姜默去楼上把电脑拿了下来,说没事做,要看个电影拉片。沈朝文还在努力地吃那盒甜得要死的小番茄,一脸沉重地吃,吃得相当痛苦。姜默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点着鼠标,开始选要看的电影。
  沈朝文没话找话:“拉片是什么意思?”
  姜默简单解释:“一格一格地看电影,看别人怎么拍,看别人的运镜,调度,机位,画面。”
  沈朝文哦了声,感觉也帮不上忙,继续低头努力吃糖渍小番茄。
  挑来挑去,看了太多电影的姜默突然纠结起来,不知道什么样的片子适合一个等花开的夜晚。
  思考片刻,他决定把选择权交给沈朝文。
  “你来选。”他把人揪过来,“选个你没看过的,我们一起看。”
  沈朝文凑过去看了看,发现那些片子他基本没看过。他正被小番茄甜得头晕,胡乱一指:“这个吧。”
  姜默凑过去一看,一个比较闷的爱情片。这种片子……好像不太适合跟弟弟一起看。
  他摇头:“你再选一个,看看费里尼那个合集,选个喜欢的片名,赶紧。”
  因为手里这盒小番茄,沈朝文莫名想跟他抬杠,回了句:“我不,我就想看这个。”
  “这是爱情片。”
  “爱情片我不能看?”
  姜默:“……咱俩看爱情片,你确定吗?”
  沈朝文虚荣道:“确定啊,我非常喜欢看爱情电影。”假的,他只爱看自然纪录片和科幻大片。
  口味清奇。姜默把电影点开:“行,我陪你看。”
  对沈朝文而言,看爱情电影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跟姜默一起看。因为姜默要拉片,他们每看几秒就要停一次,等姜默在他的本子上记录。这样看电影简直是种痛苦的折磨,比吃很甜的小番茄还要痛苦。
  这还能忍,但沈朝文对电影的剧情实在忍不了,有话想说,不吐不快。
  “太奇怪了。”他评价道,“果然只是电影,一天不到就爱得死去活来神魂颠倒的,怎么可能?”
  姜默抿了口酒,答他:“不能用时间长短来判断爱情吧,一辈子的爱情是爱情,一天的爱情就不是了?有很多人在一起一辈子,可能还抵不上他们一天。”
  一辈子,比不过一天?
  沈朝文仍在心里怀疑这种感情的真实性。以他对感情有限的认知,在很短的时间里爱上某个人是很奇怪的一件事。24小时足够他们了解对方的优缺点吗?足够他们了解对方过去的经历?足够确认彼此是不是真心,确认这段感情的真实?他不相信24小时能做到这一切,不可能的,时间太短了,显得感情有些仓促。
  “我不信。”沈朝文答他,“这不现实。”
  姜默道:“电影和小说里的感情就要不现实才好看,你懂个屁。”
  沈朝文还思考着,不响。姜默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继续放那部电影。他边看边喝那瓶元青花,看起来还挺惬意。沈朝文一盒小番茄吃了两个小时都还没吃完,还在埋头苦干。
  等姜默那瓶酒喝完,他已经有些醉意了。没办法,说也说不听的,一整瓶高度白酒,他全喝完了,居然还有意识。但他有些困了,没一会儿倒在沈朝文腿上。腿比桌子舒服,这是常识,姜默想都不想就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更舒服的地方。
  沈朝文不太自在地让他抱着腰,老感觉这姿势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哪里怪。怕姜默滑倒在地上,沈朝文没有跟喝了酒的人一般见识,用手轻轻揽着他的头,继续播放那部黑白电影看,打算看着等,花开了再叫他。
  姜默躺在他腿上看了会儿电影,突然很损地开始剧透:“最后男主回来找她了,他们在一个花店门口遇见,然后……”
  太缺德了。沈朝文气得拍他的头:“醉了就睡觉!别说话!”
  “后面真的不好看,拉低整部片子的水平,你还不如看我。”
  “……”沈朝文冷笑,“你很好看吗?”
  姜默笑了笑:“我不好看,你好看。那我看你?”
  说完他真的微微偏过头,靠在他腿上,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仰面看向沈朝文的脸。
  沈朝文受不了那双醉意摇晃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不大自然地扭过头去看那盆将开未开的花。
  电影的配乐响起,慢悠悠的英文歌,一个女声很温柔地唱着。姜默眯着眼听了会儿,听困了,含含糊糊地对沈朝文道:“不行了,我睡几分钟,花开了你叫我。”
  沈朝文点头:“好。”
  他抱着姜默的脑袋,无所事事地继续看电影。
  姜默在他腿上越睡越香。沈朝文看了会儿电影,突然被电影目前这个镜头震撼了……
  男主角和女主角在阳台依偎着,女角散着头发,依偎在男主角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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