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过敏原 第93节

  腿有点酸,乐知时走一小段路就想停一停,第一次宋煜问他怎么停下,他解释过后,宋煜每次都主动站定,像是安装了精密测定路程的仪器。
  “对了。”乐知时向他伸出一只手,表情很可爱,“你这次给我带的礼物呢?”他想起宋煜在饭桌上开的玩笑,“不会真的是楠木吧。”
  “那是骗秦彦的,西北没有楠木。”
  “那这次有礼物吗?”
  “有。”宋煜点头,觉得休息够了,又搂着乐知时走了几步,“回去给你。”
  有所期待,乐知时就很快开心起来。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乐知时把南嘉训练模特的经过描述给宋煜听,还告诉他自己下下周会有一个模拟法庭,说出了时间地点,但没有明确邀请宋煜去旁观。问到宋煜转研究方向的事,感觉他有什么话想说,但宋煜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口袋里的手机长久地震动起来。
  宋煜盯着手机屏幕,乐知时盯着他,感觉他原本一直微微扬着的嘴角沉下来,变得平而直,然后他接通了电话,把屏幕靠近耳边。
  “喂,爸。”
  宋煜另一只手还是撑着伞,声音很低地回复了几句。乐知时原以为他要说谎,他已经在心里帮宋煜想好了借口和谎言,在回复林蓉昨天的消息时,乐知时也完全没有提到宋煜。
  但面对父亲,宋煜比他想象中诚实。
  “我来广州找乐知时了,嗯,他一个人不太安全。”宋煜说话时看向了别的方向,侧脸的轮廓在雨天里显得更冷。
  “已经解决了,后天就回去……嗯,我知道,你出差小心。”
  挂断电话之后,宋煜有意地换了拿伞的手,牵起乐知时的手,像收纳所有物那样放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说不清到底是为了给谁安全感。
  宋煜感觉心脏很沉闷地跳动,仿佛幻听一样,父亲关心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但罪恶感令这些话语扭曲、变形。
  仿佛他在电话里说的不是“乐乐身体不好,是要多关心,他跟你的亲弟弟没区别的。”
  而是[我从小养你教育你,就是让你把我最好朋友的遗孤骗上床的吗?]
  父亲仁义当先,和他一比,宋煜自知自己庸俗,这些关心的出发点都是小情小爱,是荷尔蒙催生出的结果。
  他也不想这样,没人想这样。
  出神的宋煜没控制好力道,听到乐知时很小声地喊痛,才意识到自己握得太紧了。
  “对不起。”宋煜松开了手,但乐知时很快反牵住他。
  “宋煜,你手好凉。”他裹着宋煜的手指,“我给你捂一捂。”
  父亲不知道的是,他骗走的并非心智尚浅的遗孤,而是一个随时准备好接受意外与死亡,愿意在遗书中许诺将骸骨留给他的、勇敢的男孩。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谁舍得放弃呢。
  走到街角,两人事实上都没有太看伞外的风景,只是慢慢走着,乐知时感觉自己的话突然间说完了,但他不想要这么沉默,于是努力思考,没来得及想到一个合适的话题,他们便被一个年轻的男生拦住。
  “你们好,不好意思打扰了。”男孩脸上露出抱歉的笑,“可以帮我和我女朋友拍个照吗?在那边,需要你们跟我走一段路。”
  宋煜没有说话,但乐知时很快点头同意,“可以啊。”他从男孩儿手里接过相机。
  “太好了,今天人不多,我们找了好久才看到人,麻烦你们了。”男孩自嘲自己不会选时间,天气这么差出来玩。
  乐知时很善良地安慰他,说天气差就不会太挤。
  他们跟着男生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老城区里藏着一个很漂亮的哥特式双尖顶教堂,因为刮风下雨,这里没有人,教堂黄色的花岗岩壁被灰暗的天色衬托得更加肃穆庄严,甚至有几分悲凉。
  不远处一个女孩撑着把透明雨伞,穿着红色针织长裙,是这里唯一一抹亮色。她笑得很开心,朝男孩挥手。
  “按这里就好,谢谢啦。”男孩教完,很迅速地奔向女朋友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对镜头笑。
  为了把人拍得漂亮点,也为了装下后面的背景,乐知时蹲下来仰拍他们,“好了!再来一张吧。”
  男孩大声说好,然后抱住女朋友,问她要不要在意义这么特殊的地方亲一下,看到她羞涩点头,男生才低头,与她在教堂的玫瑰花窗下拥吻。
  得到了满意的照片,小情侣十分感谢地离开了。教堂前忽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冷冷清清。乐知时把头伸出去一些,仰望着这栋建筑,对宋煜说,“听说这是世界四大教堂之一。”
  他以为宋煜不知道的,没想到宋煜却为他补充,“是四大全石结构的哥特式教堂之一。”
  “对。”乐知时点点头,“没想到回去之前还能来这里转转。”
  他仰头望了一会儿,不说话了。乐知时的想象永远来得很快,看到漂亮恢宏的教堂就想到白纱、鲜花、被所有人祝福的恩爱的伴侣、说着冗长誓词的牧师。
  牧师宣布你们可以亲吻了。于是刚刚的那对情侣,在乐知时的幻想里成为交换戒指后相吻的新人,他们笑得很开心。
  但他只是一个旁观者,站在教堂门外。在这个幻想里,他希望宋煜不要和自己站在一起,不希望他被拒之门外。
  “还好我不在英国长大。”乐知时仰望着教堂顶上的十字架,还有十字架后浮着的乌云。
  “为什么?”宋煜只看向他。
  乐知时还是仰望着,缓慢地眨了眨眼,“在那边长大要信教的吧,听说信仰基督教的人认为,同性恋者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他不想再往宋煜身上加更多的罪责了。
  “都说上帝爱世人。”乐知时迷惘地望着十字架,“上帝会爱那些爱上同性的世人吗?还是惩罚他们死后的灵魂呢。”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说了关于死亡的话题,乐知时低下头,很轻声地说了抱歉,也不知道宋煜能不能理解他道歉的点,他思考着是不是要解释一下。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宋煜揽住了他的腰。伞面倾斜,眼前的世界被一分为二,他们来时的路被压抑的黑伞掩蔽,但眼前的教堂却完整矗立,见证一切。
  在伞后,在教堂前,宋煜低头吻住了乐知时。
  那是一个虔诚而悠长的吻,仿佛是宋煜用行动制造的一次沉默的反抗,藐视信仰,藐视规则。
  乐知时从惶惑地睁大双眼,到闭上眼,感到鼻酸。这里没有鲜花、没有祝福的人群,连天色都阴沉压抑,甚至落着冷雨,仿佛千万根银针从空中降落,扎在他们身上。
  他发觉自己变了,他享受这场雨,也享受从煎熬里偷到的欢愉。刀尖上舔到的蜜糖多么来之不易,谁会觉得不甜美。
  至少这场雨不会回避他们。
  等到宋煜退开些许距离,乐知时睁开眼,睫毛上沾了细雨,视线有些朦胧。他仰着脸望向宋煜,觉得他就像一尊神的雕像,高大、满是禁忌,又完美无缺。
  但他却以渎神的姿态站在教堂前,对乐知时说:“我不需要上帝爱我。”
  “有你就够了。”
  第80章 藏玉于心
  在酒店的第二晚, 乐知时和宋煜在那个拥有漂亮落地窗的浴缸泡了很久的澡。
  窗外狂风骤雨,却又拥有很闪亮的霓虹,乐知时背靠在宋煜怀里凝视窗外, 感觉在凝视一个精致的圣诞玻璃球,里面的景象很不真切。
  后来宋煜从后面扶住他的下巴, 温柔地让他仰头, 又低头吻上乐知时的额头,他又觉得, 不真切的是自己。
  他们才是被困在玻璃球里的人。
  晚上睡觉前,宋煜坐在床上,说想听乐知时念日记,本来只是说说而已,乐知时竟然真的拿出了日记本, 而且不止一本。
  “你跑这么远为什么还要带这些?”宋煜从摊开的好几个本子里随意拿了一本,翻开来看。
  乐知时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以为你还在外面工作嘛, 万一你又睡不着呢,如果你打电话给我, 我就可以给你念。”
  宋煜看似随意地问:“如果我不打电话呢?”
  “那……”乐知时抿了抿嘴唇, 又假装轻松地翻开一页,“那就背回去呗, 又不重。”
  没过两秒, 乐知时又自顾自说,“但是你应该会给我打电话的, 我觉得。”他用一种不知道是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宋煜的语气强调,“宋煜,你睡眠质量真的很差。”
  他没想到这种无可反驳的事实也会遭到宋煜的反驳。
  “我不是睡眠质量差。”
  “那你天天让我念日记。”
  宋煜低着头, 捏着乐知时干净修长的指尖,“那是因为很想你。”
  乐知时没想到他突然之间会这么直白,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结巴,“那、那之前你还吃那个褪黑素。”
  “一样的原因。”宋煜轻声说。
  或许还有不知道如何面对未来的迷惘和煎熬,毕竟对宋煜这种恨不得能将计划按时按刻定好、按部就班完成的人来说,确定是最重要的。
  不可能的单恋也不至于这样痛苦,起码[不可能]就已经是确定的了。但他所面对的,是一个有可能、但又会把彼此拉入深渊的感情。
  乐知时很轻柔地吻了吻宋煜的侧脸,“我也很想你的。”
  他又很低声说,“我都已经习惯想你了。”
  挑了一篇看起来傻傻的日记,乐知时念给宋煜听。
  “我今天在小卖部遇到了小煜哥哥的同学,其实我是没有钱的,我好穷,是同学要我陪他去买辣条,然后小煜哥哥的同学说我可爱,并且送给我一小包旺仔牛奶糖,我的同学也送了我半包辣条。”
  宋煜一边听,一边翻看手里的另一本日记,和乐知时念的不太一样,这一本日记似乎是他初一写的,字都变好看了很多,不再歪歪扭扭,看得到成长过后的痕迹。
  [今天开学了,班上的同学人都很好,放学后他们还约我去喝奶茶,但是我没有很开心。]
  乐知时继续念,“虽然我没有钱,但是幸好我有哥哥,所以我可以免费得到一包牛奶糖。”
  宋煜低头看下去。
  [为什么不让我叫哥哥呢?我不明白,还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难道这么不希望做我的哥哥吗?
  放学后我和蒋宇凡在奶茶店门口,看到哥哥在书店买教辅,明明他也看到我了,但是还是直接走了。我感觉自己的心破了一个洞,明明我喝了很多甜的奶茶,但是我感觉不到,可能全都从洞里流出来了吧。
  一点也不甜,我觉得又痛又苦。
  想回去上小学。]
  “好好笑啊,我怎么从小就喜欢白嫖。”乐知时翻开另一页,思绪还在这一页上面,“我记得我小时候去公园总有人想给我吃的,但是大部分我都不能吃,我太可怜了,老天爷给了我一张很好骗吃骗喝的脸,但是收走了我可以随意开吃的技能。”
  感觉宋煜一直没有反应,乐知时侧过脸,抬头看他,“你在听吗?”
  宋煜嗯了一声,合上了手里的那本日记。
  “那还要念吗?还是直接睡觉。”
  宋煜摸了摸他的脸,“睡吧。你嗓子还有点哑,不念了。”
  乐知时说好,然后躺下来,催促宋煜关灯。外面风声很大,大得有些夸张,仿佛这栋华美的高楼也有可能瞬间被风卷走,或是倾塌,一切都是岌岌可危的。
  屋子里的灯一盏盏暗下来,宋煜没有全熄灭,他留了一盏暖黄色的床头灯,面对面和乐知时躺下,无声地凝视乐知时的脸孔。他总是下意识思考怎么才能规避风险,但最后还是任性地把一切都拉到和他想象中不一样的局势下。
  他很想知道,该如何在父母面前把乐知时塑造成一个受害者的形象,不被他们惩罚,但又认为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不是单方面的哄骗,可以被原谅。
  任何后果宋煜都可以接受,但他不想乐知时承受。
  不想看到乐知时再在日记里写下,[想回到在一起之前]。
  为此,宋煜甚至开始想如果。
  “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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