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760节
除魔军内部已经在事实上分裂,只是靠着赵宁才能暂时维持表面和睦不说,降妖军因为跟赵平所部交战不利,军中也出现了上下对立的苗头。
不过降妖军到底没有经历惨败,教众与富贵子弟欺压普通战士的行为不曾赤裸显现,对立情况暂时算不得严重。
有了成武县的教训,神教在除魔军、降妖军中下了严令,禁止士卒谈论会破坏军中团结的话题。
对神教大军能否守住济阴城这件事,上到萧不语下到褚元楠,都有着不小信心。
原因只有一个:曹州即将获得援军。
神教在中原组建了第二批神战大军,即将开赴曹州!
......
“金光教这是耍赖皮!曹州之战的胜负本来就应该由曹州的力量来分出,他们在中原纠集信徒组建大军支援过来,怎么不干脆让张京直接率部出战?”
曹州城外反抗军军营,赵英在中军大帐里对赵平说道,“金光教这般无脸无皮,我看我们也用不着跟他们客气,不如请义成军来支援,或者直接调集反抗军参战。”
赵平刚刚率部赶到曹州城外,他的部曲眼下还在扎营,听了赵英对金光教的控诉,他不动声色地道:
“张京为了争夺中原进逼齐鲁,这些年一直在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为了将自己的军力提升到极致,中原四镇的民力物力财力,早就被他搜刮到接近极限。
“中原四镇之地的力量,眼下就只能供养张京的四镇兵马,没有多少富余。
“神教在中原组建第二批神战大军,无疑是在压榨中原本就所剩无几的潜力。我看这批大军战士不会太多,而且州县百姓的正常生活秩序会被破坏,民生必然陷入凋敝,无法持久。”
曹州作为中间地带,没有正规驻军,州县衙门只有维持秩序的寻常衙役力量,无需奉养军队,所以才有财力物力民力来组建除魔军与降妖军。
听罢赵平的话,赵英眼前一亮,闻弦歌知雅意,他立即接过话头:“这么说你也赞同调集正规军提前进入曹州?”
为了赢得曹州神战,神教不惜透支后方州县力量也要组建第二批神战大军,在魏氏、杨氏面前展现自身力量,赵英与赵平却不能依葫芦画瓢,也去透支后方郓州、兖州、青州的民间力量。
既然神教耍赖皮,那他们大可以不陪神教玩了,直接让反抗军正规军出战。
有反抗军直接出战,谁来也不怕,到时候双方在战场较量起来,一旦对方不能迅速取得胜果,战争又一日日消耗后方财力物力,中原州县必然支撑不下去,先行崩溃。
神教有再多大军都是白搭。
赵平点点头:“没理由不赞同。”
在他看来,神教在中原组建第二批大军,看似能够扭转曹州神战战局,本质上却是自取其祸。
赵平沉吟着继续道:“长久以来,我们都以为神教神使有经天纬地之才,过往神教的种种作为,无不在深化我们的这种认知。
“可如今看来,对方对兵事知道得并不多,至少算不上精通,不明白‘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的深层缘由。”
赵英笑着道:“你对那位神使的要求未免太高,在大晋没有立国,你我没有参与革新战争之前,咱们看待兵事也就是一个将军的角度。
“想要真正明白兵事与民生、战争与国计的深层脉络,跳出沙场对垒的胜负桎梏,非得身处高处、高屋建瓴不可,那不是想想就行的。”
两人谈论半响,做出了向黄远岱请命,让反抗军出战的决定。
他们都不是愣头青,虽然很想靠自己的力量取得曹州,为朝廷立下大功,扬名立万,但身为赵氏子弟,大局观深入骨髓,让他们绝不会因为一时意气任性而为。
就在两人计议已定时,一道声音传入两人耳中:“曹州之争,预备营无需假以外力,得凭自身本事取得胜利。而且还要快。”
第八五零章 风声
看到掀帘入帐的赵宁,赵英与赵平立即露出笑容,上前见礼:“大哥,你总算来了。”
赵宁边走向悬挂的舆图边道:“城中到底多了一个王极境中期的高手,我怎么也得给他几分面子,行动不好做得太过分。
“我刚刚从萧不语那里得知,神教第二批大军还在准备过程中,加上行军所需要的时间,非五七日能进入曹州地界。
“曹州预备营有进攻济阴城的时间,早些拿下城池,我们还能赶在神教第二批大军进入曹州之前,占据冤句县,彻底掌握曹州。”
赵平沉吟着道:“想要五日之内拿下济阴城,绝非强攻可以办到。”
赵宁摆摆手:“不是五日,是三日。”
赵英诧异地睁大眼:“三日?”
赵宁微微颔首:“神教内部消息,魏氏主力大军第一梯队,三日内必会抵达河阳。”
赵平与赵英相视一眼,彼此都神容肃穆,他俩一起看向赵宁:“大哥打算展露实力,助大军取得济阴城?”
如果赵宁愿意施展王极境后期的修为,配合反抗军曹州预备营进击,区区济阴城自然是反手可下,城中的神教高手只有逃命的份。
但这跟赵宁一惯的计划不符,在赵宁之前跟两人交代的内容中,为了长远之际,赵宁是不能暴露身份的。
别人不知道,赵英与赵平可是很清楚,赵宁进入神教内部,配合反抗军曹州预备营征伐神战大军,只是目标中的很小一部分。
区区神战大军,万余人的队伍,哪怕加上即将驰援曹州的第二批神战大军,都不可能入得了赵宁的法眼。
赵宁谋取的目标更大。
赵宁要的,是借此机会在神教中拉出一股势力,并利用这股力量扩充影响,制造分裂,谋划对立,传播革新,从内部瓦解整个神教!
如果这个目标达成,重则神教就此崩散,轻则神教陷入内部混乱,自顾不暇,无法在往后的中原之争中,有效襄助张京、杨氏、魏氏中的任何一方,不能真正成为反抗军夺取中原的阻力!
而这些都决定了,作为神教内部那股新兴势力领头人的魏安之,不能暴露自己赵宁的真实身份。
魏安之“战死”“消失”都可以,唯独不能让人知道他就是大晋太子。一旦赵宁暴露,那股新兴势力就将失去生存环境。
赵宁笑着摇了摇头:“攻取济阴城,不必我亲自出手,这场战争的取胜方式决定了,它不需要王极境后期参与。
“如果非要我展露实力,曹州预备营才能攻取济阴城,那只能说明我这些时日在神教内部白忙活了一通,根本没有成果可言。”
......
“教坛怎么冷清成这样?”
回了济阴城大本营,褚元楠每日都能回自己的分坛看看,如果是换作神战刚开始的时候,他有了军中身份想着降妖除魔建功立业,对分坛事务不会那么关心。
可如今神战形势不利,近两万反抗军已是兵临曹州城下,结合之前的战争经历与军中情况,褚元楠对神战不复之前的信心,不得不考虑自己从神战大军退下来后的处境,考虑自己的退路。
无论怎么想,分坛是他的根本,褚元楠这才不时回来看一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的心情便禁不住往下沉,这几日来分坛进香的信徒越来越少,今日反抗军兵临城下,他在分坛呆了半响,硬是一个信徒都没看到。
敌军打到了眼皮子底下,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至于让人心变化到这种程度吧?
在成武县的时候,反抗军到了城外,城里的百姓信徒还有很多到分坛进香的,一些虔诚信徒甚至捐款捐物,表现得比平时更加热忱。
为何济阴会是眼下这番模样?
“这......”
留守教坛的心腹弟子看了看褚元楠,欲言又止,满脸纠结,既想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如实相告,又怕说出来的话惹恼褚元楠。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是不能明说的?”
心中焦躁的褚元楠很是不耐烦,“战争如火,时势如洪流,你我都是浮萍而已,要想保全自己就不能有太多顾忌,需要早早谋划。”
听了褚元楠这份交心之言,心腹弟子不再犹豫,直言道:
“上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非是一蹴而就,早在上师离开济阴城去降妖除魔时,城中就已暗流汹涌、云波诡谲。
“不瞒上师,彼时市井中就有流言尘嚣日上,说什么大军名为降妖除魔,实则是反叛国家,倒行逆施必败无疑。
“流言还说,这世上从来没有鬼怪,朝廷王师也不是妖魔,相反,朝廷王师乃正义之师,是为了解黎民于倒悬,推行朝廷的公平仁政。
“神教之所以与王师为敌,不过是跟地方权贵沆瀣一气,为了保护自己压榨百姓的私利,乃不义之师,一旦碰到王师必然一触即溃,不日就会退回济阴城!
“上师,这话不是仆下说的,仆下只是陈述流言内容。”
站在大威宝殿前的褚元楠,闻言重重一甩衣袖,怒道:
“一派胡言!妖就是妖,魔就是魔,妖魔还妄想成圣不成?简直是颠倒黑白!大军退回济阴城,不过,不过是,是一时失利罢了!”
心腹弟子见褚元楠发怒,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褚元楠自己也觉得无趣,刚刚不假思索说出那样一番话,完全是他作为神教上师的本能。
反抗军是什么模样,他在战场上见了,众将士也都见过了,哪有什么妖魔之象?
沉默片刻,褚元楠缓和了语气,“城中怎么会突然有那么多流言?教中没有去调查是谁在有意散播?”
弟子连忙回答道:“查了,但是没有查明白。
“散布流言的人实在太多,很难追查源头。而且当时教中忙着出战,各个教坛人手不够,无力在城中进行大规模搜查。”
褚元楠深吸一口气:“就算事情暂时部分印证了流言,大军的确退回了济阴城,但这并不能说明反抗军就不是妖魔,城中信徒的信仰何至于这么简单就被改变,一下子都不来教坛进香了?”
弟子偷偷看了褚元楠两眼,见对方的确是在苦恼,大概率不会再度震怒,这才低声说道:
“其实,其实弟子带着人去查过流言源头,在信徒的帮助下发现,发现......那并不是有人刻意散播,而是百姓自发口口相传的。
“上师,妖魔祸乱离狐、乘氏县的时间不短了,又是攻杀地主大户、地方权贵,又是给百姓分田、建立国人联合会的,动静闹得那么大,影响早就传开。
“商贾旅人也好,走亲访友的人也罢,乃至从乘氏、离狐县来的济阴城百姓故交亲戚,这段时间一直在将彼处的情况告诉众人。
“之前神教招募信徒战士、江湖修行者时,就有不少人从乘氏、离狐县过来,他们并不是都参加了神战大军,还有很多应该是两县已经投靠朝廷的人手,在济阴城有亲友......”
听到这里,褚元楠不禁双手发颤,浑身冰凉。
他没想到,神战大军浩浩荡荡东征,信心满满想要降妖除魔大展拳脚之际,济阴城里已经有了无数从外面吹进来的风声,一股巨大的风波在同时酝酿。
而现在,随着神战大军战败退回,这股风潮终于形成。
“难道说,济阴城的百姓都信了朝廷是真在践行公平正义,维护普罗大众的利益,大晋王师是来解救、帮助他们的?
“也相信了神教......相信了神教是在倒行逆施,与权贵勾结压迫剥削百姓,是他们普通人的敌人?!”
褚元楠转头紧紧盯着心腹弟子,嗓音发抖,眸中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惊恐。
虽然事实真相就是如此,但真相如何往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有没有意识到,能不能看得见,愿不愿意去相信、接受。
心腹弟子头低得像是要塞进胸膛,声若蚊蝇:“眼下看来,事情,事情好像,的确是这样.....”
褚元楠禁不住面白如纸,猛地后退几步,感觉像是天塌了下来,再转头去看空空荡荡的教坛,他眼前一黑,差些当场栽倒。
事关重大,褚元楠不敢擅专,连忙离开分坛,打算将此事禀报给神教上层。
还没到总坛,他在半路遇见了方鸣,赶紧迎了上去,决定先把事情跟对方说说。
方鸣正在当街训斥几名除魔军将士,后者被他骂得狗血喷头,但好似并不是很服气,一个个面红耳赤梗着脖子,其中一个都头竟然还敢顶嘴,言语中理直气壮,气得方鸣恨不得给对方几巴掌。
“方上师,仆下有要事禀报。”褚元楠忧虑深重,顾不得方鸣正在教训将士,凑上去就行礼出声。
“什么事这么要紧?”方鸣不情不愿地转过头,看得出来,他眼下正在处理的事也十分要紧,对褚元楠贸然插话进来很不满。
“十万火急!”褚元楠咬牙挤出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