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那么烦我吗

  拆装车间。
  岑琢叼着烟靠着椅背,穿一身银灰色的好西装,烟把眼睛迷了,眼圈有点红:“没别的色儿了吗,这灰了吧唧的,看得我都抑郁了。”
  逐夜凉站在他对面,烦躁地点着脚尖,小工第五次把胸甲从他身上卸下去。
  “你他妈强迫症吗,装甲能用就行了,什么颜色重要吗?”
  “你是跟着我的,不漂亮我带不出去。”岑琢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风流地翘起二郎腿。
  “我不是跟着你,”逐夜凉纠正他,“我们是暂时合作。”
  岑琢笑了,朝他吐一口烟圈:“品味差不多,才能合作愉快。”
  逐夜凉瞟着他镶钻的左手:“暴发户品味?”
  岑琢把机械手伸到他面前,认真地问:“是这样好,还是镶满钻好?”
  逐夜凉如果有眼睛,现在一定是翻着的。
  小工运过来一片薄荷绿胸甲,很绿,绿得人眼晕,还刷着一层亮漆,岑琢一拍大腿:“这个好,亮堂,整一套给他装上!”
  逐夜凉无语,不想再跟他废话。
  零散装甲的质量很糟,不可能挡住穿jia弹,抵挡常规弹都有困难,也就遮一遮骨架子,让人看起来舒服……这身绿装,逐夜凉低头看着自己,感觉在看一只蚂蚱。
  “左小腿内侧和右背部各差一块同色装甲,”小工无奈地说,抹了把汗,“分别用浅蓝色和米黄色代替了。”
  岑琢皱着眉头,嫌弃地丢出三个字:“怪怪的。”
  逐夜凉反问他:“怪谁?”
  “哥们儿你多高?”
  逐夜凉挥动手臂,查看装甲的硬度:“两米八。”
  “怪不得,”岑琢在鞋底上把烟掐灭,“太矮了,看着比例好差。”
  逐夜凉的动作僵住,顿在那儿,岑琢已经转头去指挥小工了:“头上给他加点什么,或者脚底下垫一垫,让他增增高。”
  “岑琢……”逐夜凉抄起配件堆里的合金刀。
  “丑就算了,还矮,真的不是我的风格……”
  逐夜凉把刀举起来。
  小工惶恐地指着岑琢身后,他转过身,看见头上的刀刃,挑起一侧眉峰:“哥们儿,伤自尊了?”
  逐夜凉陡然松手,大刀贴着岑琢的手臂扎进地板:“你还有时间关心我的身高?”他俯下身,贴着他的耳朵,“染社那么多骨骼一夜之间出现在沉阳,你就没想过它们是怎么运来的?”
  岑琢微转过头,看着他的钢铁侧脸。
  “陆路不可能,目标太大,”他说,“他们一定有运载舰。”
  岑琢瞳仁收缩。
  “一艘运载舰不会只装几十具骨骼,”接下来的话让人心惊肉跳,“而是骨骼军。”
  染社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大社团,岑琢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离沉阳最近的港口是大兰港,如果我是你,就会抢在染社和88号杀来之前,先下手为强。”
  岑琢抑制不住颤抖。
  “你敢吗?”
  噗嗤,岑琢笑了:“妈呀你吓死我了兄弟,我没那么大胃口,”他翘起脚,嘴唇碰着逐夜凉的音频采集器,“我说过,我只想统一沉阳。”
  他们分开,岑琢回到椅子上坐下,看小工给逐夜凉加装备,长刀、匕首、重炮、枪管,应他的要求,全往肩膀以上装,很快,逐夜凉就被插成了个“签筒”,各种武器开屏一样支在背后。
  “不错,”岑琢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像样多了。”
  逐夜凉这辈子也没背过这么多破铜烂铁,对岑琢的品味不置可否。
  他们走出拆装车间,门外停着一辆重型摩托,高修一身黑皮衣,拎着头盔迎上来:“老大,让我跟着吧。”
  “不用,”岑琢没接头盔,朝逐夜凉动动手指,让他上车,“有他在没问题。”
  高修凑过来:“是九哥不放心……”
  “他是你老大,还我是你老大?”岑琢抬腿跨上驾驶位,弯腰握把,脚下狠狠一踩,发动机发出隆隆的响声。
  逐夜凉从背后把住他的腰,摩托车在雪地上打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调过头,箭一样冲出伽蓝堂大门。
  风很硬,岑琢边加速边骂:“妈的,刚才拿着头盔好了!”
  逐夜凉觉得这人自作自受,没理他。
  “喂,抱着我点儿!”岑琢往后贴,理所当然地喊。
  “我欠你的?”
  “是他妈真冷,我快冻尿了!”
  逐夜凉嫌他烦,默不作声启动加热系统,电路热量透过薄薄的装甲板传到岑琢背上,他打了个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你他妈……有暖气功能?”
  “你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哥们儿,”岑琢发自内心地赞扬,“你太棒了。”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岑琢整个人缩进逐夜凉怀里,手上继续提速,重型摩托仿佛一记闪电,轰鸣着从丙字沉阳市的街道上掠过,路两旁的行人都惊奇地看着他们老大的座驾上头有一只……呃,巨型蚂蚱?
  “你喜欢招摇。”贴得很近,耳语都清晰可闻。
  “招摇是最有用的。”
  “告诉全沉阳市,你的品味很糟?”
  “不,是告诉全沉阳市,伽蓝堂有新人了。”
  逐夜凉愣了一下。
  “没有最好的装甲给你,就用最差的,只有最好和最差会被人立刻记住。”
  逐夜凉不自觉收拢环着他的手臂。
  “我和九哥在这儿有三座电站,两座核电,”岑琢偏过头,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黑油油的,拂在视线里,“现在带你去看第三座。”
  重型摩托在下一个路口突然右转,疾速冲下土坡,径直奔向荒野上一座高大的建筑,逐夜凉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个量子电站。
  骨骼战争时代,电力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各个武装社团都以掌握的电站数目为实力标准,电被用来驱动骨骼,反过来,骨骼再为社团抢夺更多的电力。
  从第一次暴力战争开始,核电得到巨大发展,至第五次战争结束,核电已经被量子技术超越,量子电站成为社团力量的新标杆。
  岑琢把摩托车停在电站对面的小山丘上,远处穹庐高阔,轻云低垂:“全沉阳只有这一座量子电站,是我和九哥的!”
  他看向那座圆形的白色建筑,一脸骄傲。
  逐夜凉无动于衷。
  “电站,量子的,”岑琢拿胳膊肘顶他,“傻了?”
  逐夜凉挡开他的手:“你多高?”
  “一八三,还在长。”
  怪不得,逐夜凉扫视他,个子不矮,让他产生一种可以和这家伙并肩的错觉:“染社的核心骨骼都是量子供能,不稀奇。”
  “哼,等我统一了沉阳,也可以搞量子骨骼,让伽蓝堂在关外称霸!”
  “一个量子电站就让你想称霸了?”
  迎着风,岑琢看向他,忽然想起来,这骨架子身上没有化学电池组,没有核能发电机,甚至没有动力传动装置:“你是……量子骨骼?”
  “哈哈,”逐夜凉笑起来,好像这问题多可笑似的,“你知不知道红外辐射能?”
  岑琢的表情凝固了。
  红外辐射,就是红外线,夜视镜和测温技术的基础,绝对零度以上的任何物体都能发出红外辐射,有人设想过,如果这个能量能被收集起来用于发电,将是远超任何能源的发电神器。
  “你,路边的小草,甚至这片积雪,在我眼里都是能量,”逐夜凉说,转身指着那座巍峨的电站,“还有它,深红色的,让我餍足。”
  岑琢悚然:“你是红外辐射……供能的?”
  绝对零度,也就是零下273度以上的所有物体都是他的能量源,随时、随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岑琢着迷地看着他:“你他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别这么色迷迷地看着我,怪恶心的,”逐夜凉拨开他的脸,跨上摩托车,“走吧,你穿的太少了。”
  岑琢往回开,但没回伽蓝堂,而是向丙字沉阳市的核心区驶去,一路尽是战后倾颓的废墟,裹着破布的人们蝼蚁一样穿梭在其中,境况凋敝。
  “如果我统一了沉阳,”岑琢放慢速度,回头对逐夜凉说,“把三家的电站整合起来,就有能力向平民供电,城里就可以点灯、取暖。”
  逐夜凉对市政福利之类的不感兴趣:“管他们干嘛,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给他们点灯,有一天你被别人取而代之了,他们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岑琢把车停在一栋宽大的三层建筑楼下,关掉电源:“只要你还在我身边,谁也别想取我而代之。”
  逐夜凉瞥他一眼:“等拿到‘眼睛’,我就离开。”
  “那么烦我吗?”
  “烦。”
  两人斗着嘴走进大楼,看结构布局,这应该是个商场,原来不只有三层,只是四层往上全炸没了。
  楼里有震耳的音乐声,不时有年轻人从楼梯上跑下来,抱着栏杆哇哇大吐,酒精,或是精神毒品,逐夜凉立刻知道,这是伽蓝堂的“场子”。
  岑琢领他上二楼,看场小弟们看见大哥,纷纷过来献殷勤,岑琢很享受这个,被众星拱月地迎进会长包厢。
  烟、酒、女人,在这个男性因战争大量死亡的年代,女人几乎被社团垄断,岑琢和逐夜凉一人搂着一个,沉醉在这片刻温存中。
  喝了几口烈酒,岑琢放任自己追逐那份迷幻,软绵绵跨到逐夜凉这边,把他怀里的女人往外拽,坐下来。
  逐夜凉很清醒,冷眼看着包厢外的卡座,昏暗的灯光下,一对对亢奋的男女在红外热感下无所遁形,他们扭动着,抵死缠绵。
  “羡慕吗?”岑琢喷着热气问。
  “还好。”
  “你活着的时候,有女人吗?”
  逐夜凉想了想,摇头。
  岑琢吃吃笑了:“你说那些话,我以为你多会玩呢……”
  “哪些话?”
  “就上次,”岑琢脑袋靠着他的肩膀,对着闪烁的顶灯玩手指,“我说把骷髅冠给你玩,你说没那种嗜好,操,我和九哥吓了一跳!”
  “cyber sex,”逐夜凉淡淡地说,“我确实不玩。”
  岑琢像只嗅到了腥味儿的猫,倏地转过来,从极近的距离和他四目相对:“妈的真……真有?”他舔了舔嘴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骨骼和骨骼,怎么搞?”
  逐夜凉盯着他的脸,很年轻、漂亮的一张脸,没有多少肉yu,只是好奇:“骨骼下面有一根伸缩管,拧开下腹部g12装甲就能看到,感度不错。”
  岑琢的表情有些绷不住,很不好意思,又急于知道更多,抿起嘴唇,像憋着一个腼腆的笑:“嗯……然后呢?”
  逐夜凉有种怪异的感觉,身体向他倾过去:“q9装甲后侧,和大腿甲的连接处,有一个遗留输油孔,是密封设计,但用工具可以拆开,里头是有弹性的软金属组织。”
  “我操,”岑琢两眼发亮,贴得他更近了,“你试过?”
  “看人玩过。”
  借着酒劲儿,岑琢往下瞄他的g12装甲:“谁会愿意被拆,想想都他妈恶心。”
  “挺多人喜欢的,”逐夜凉张开手掌遮住他的眼睛,声音低沉,“第一次拆会有点疼,常拆就习惯了。”
  岑琢打了个哆嗦,说不清是因为眼前的机械手,还是耳边带着电子脉冲的男性嗓音,抑或是他们在聊的话题,他不自在起来,和逐夜凉拉开距离。
  “你懂得挺多啊……”他尴尬地拿起酒杯,把女人重新拉回怀里,背过身去。
  逐夜凉无所谓,继续看着卡座,在一堵半米厚的隔断墙外,超声成像系统捕捉到两条熟悉的身影,一个是岑琢的核心干部高修,另一个是拆装车间的“娘娘腔”。
  弯月沙发,两个姑娘,高修和贾西贝一人一个,酒是蒸馏酒,加了冰,高修端着催促:“摸她,快点,摸呀!”
  贾西贝红着脸,窘迫地低着头:“修哥,不行……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高修看他这副窝囊样就来气,抓着他的小手往姑娘的大胸上放,“女人都不会摸,你还想当御者?”
  贾西贝蜷着手指,害怕地往后躲:“哥,我不……”
  “难怪元贞说你是个娘娘腔,真他妈不争气,”高修把酒塞到女人手里,“喂他,给我喂成个男人,钱少不了你的!”
  姑娘马上箍着贾西贝的肩膀,抵着嘴唇往里灌酒,贾西贝两手揪着高修的西装下摆,可怜兮兮地哀求:“哥……辣,哥……咳咳!”
  灌了没几口,高修看不下去了,掏钱塞到女人胸脯里,恨铁不成钢地发火:“泡个妞有那么难吗,亏我特地带你出来见世面!”
  “哥……”贾西贝红着眼眶,拿手背揩了揩嘴,“我不喜欢女人。”
  “啊?”高修怔住。
  贾西贝胆怯地打量周围:“我想回家。”
  “不是,不喜欢女人……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干活儿,还有骨骼,”贾西贝低头绞着手指,“喜欢你,岑哥,还有九哥,喜欢和你们在一起。”
  他还是个孩子,高修叹一口气,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要是有女人,他们就不敢叫你娘娘腔了。”
  贾西贝摇头:“是我自己搞砸的,如果那天……我在日月光里没过载,”他抹了把眼泪,“他们就不会瞧不起我了……”
  贾西贝把日月光的御者舱吐得一塌糊涂的事成了伽蓝堂的笑柄,高修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薄薄一小片:“妈的让我听见谁说你一个不字,”他气愤,也心疼,“我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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