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道 第7节

  那是一只竹叶折的蚂蚱,和日常见过的蚂蚱不同,这个蚂蚱极为精巧,只要一拉后腿,头就会动。
  她握着蚂蚱,突然就哭出声来。
  她也不知道梦里的自己是怎么了。
  想想其实也知道。
  梦里的她,是悔恨,是憎怨。
  如果当年她没有接只蚂蚱,她就死在这个竹屋,她没有欠下江少言这份救命之恩,她就不会在第二日同家人一起搬离东都时特意来到这个竹屋,就不会看见满身是血的江少言,不会救下他,她洛家也就没有今日,她爹也不会死。
  是她的错,她在现实无法开口,只能在梦中捧着那只蚂蚱,哭得撕心裂肺。
  一觉睡了许久,她被喧闹惊醒,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脸上都眼泪。
  她躺在地上,缓了片刻,才感觉周边都是争吵声,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回荡在班房里,伴随着激烈追逐打斗声音,利索道:“王七娘,你这不要脸的老泼皮,还真当我死了?连我的馒头都敢抢,看我今天不揍死你个老无赖!”
  洛婉清一听这话,立刻反应过来什么,她赶紧翻身起来,见班房里已经围成一个圈,姚泽兰正在旁边拍着怀里还眯着眼睡觉的洛问水,见洛婉清醒了,解释道:“又有人打起来,你休息,不用管她们。”
  “我去瞧瞧。”
  洛婉清没有理会姚泽兰的话,在姚泽兰惊讶的神色中站起来,慌慌张张挤进去人群,到了前排,就看见柳惜娘正和几个中年妇人撕扯在一起。
  柳惜娘没有用内力,也没有用什么招式,就是一抓一拳,用最朴素的方式和几个女人在地上滚来滚去。
  叫骂和撕打声交织在一起,洛婉清震惊看着柳惜娘在中间和那些女人扯头花。
  柳惜娘察觉洛婉清过来,一脚踩着一个大娘,一手扯着另一个大娘头发,自己的头发被一个大娘绞在手里,扭头朝着洛婉清大喝了一声:“来个义士救我!”
  听到这话,洛婉清终于反应过来柳惜娘意思。
  进水牢是要犯错的人才进,在牢房里,有什么比打架容易进水牢?
  柳惜娘的办法,就是让她和她一起找人打架。
  她活了十九年,从来没和人动过手,结果柳惜娘一上来就让她打群架!
  什么叫为谢恒努力一点?这是努力的事情吗?
  这明明是让她去拼命!
  但不管如何,柳惜娘已经上了,她不能让柳惜娘在那里挨打。
  她咽了咽口水,心跳得飞快,看着打得动来动去的人群,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是先去拉人还是先去踹人,最后想了想,不管如何,她先冲再说!
  她心上一横,不再多想,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猛地加速,朝着王七娘一头撞了上去!
  王七娘被她撞得往前一扑,她整个人也失重往前一摔。
  柳惜娘见她摔下来,抬手将她一捞一甩拖到身后,把扑过来的一个大娘一脚踹开,随后朝她竖起大拇指。
  “义士,”柳惜娘扬起一个笑容,由衷称赞,“好头法,撞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柳惜娘:“你有没有,为一个人,拼过命?”
  洛婉清:“谢谢你,今天起,我有过了。”
  谢恒:“感动,真的,好感动。”
  第六章
  这话夸得洛婉清一愣,随即两人就被如雨的拳头淹没。
  洛婉清当即被砸懵了神智,下意识抱头再不敢动,柳惜娘见她被围着打,踹一个轮一个,一把将她从人群中拉出来,大喊:“动手啊!别停!闭着眼睛乱打!”
  洛婉清被这一提醒,也顾不得其他,闭眼睛朝着周边就是一通疯狂捶打,也不知道打没打到人。
  周边人太多了,你来我往,洛婉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打谁,在被谁打,只听隐约一声:“别动我女儿!”
  随后听见姚泽兰和苏慧叫骂起来,似乎也加入了战局。
  周边你一拳我一爪,你踹我一脚我掐你一下,打了不知道多久,在狱卒一声暴喝:“停下!”之后,洛婉清终于感觉身边空下来。
  可她不敢停,她怕一停下来就被打得还不了手,就继续朝着周边疯狂拳打脚踢!
  直到柳惜娘一把按住她,大喊了一声:“别打了!”
  柳惜娘力气极大,按住她的瞬间,洛婉清就感觉身上宛若泰山压顶,让她不得不停下来。
  “恩人,”柳惜娘充满感动的声音传来,洛婉清打得晕头转向,她茫然睁眼,就看见柳惜娘一脸痛惜看着她,“连累你了。”
  洛婉清反应不过来,她下意识回头,看见地面上倒了一排人。
  王七娘一群人早在狱卒来的时候就熟练躺在了地上,打着滚哀嚎。
  而她娘和嫂嫂也身上挂彩,头发凌乱,护着洛问水站在她旁边,恶狠狠看着地上的王七娘喘着粗气。
  狱卒站在一旁,铁青着脸看着两拨人,怒喝:“谁先动手的?”
  “我!”
  柳惜娘立刻站出来,看着狱卒,豪迈一指洛婉清道:“大人,打人是我和洛大夫一起打的,事情是我们一起挑的,您要罚就罚我们,姚大夫年纪大了,洛少夫人还要照看孩子,您行行好,把刑罚都放在我和洛大夫身上,我们愿意一起承担!”
  柳惜娘明显是对监狱里的规则轻车熟路,洛婉清还没能开口,就听狱卒道:“好,既然你主动领罚,本官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那这水牢就你和洛婉清一起坐,把姚大夫苏少夫人的份一起坐了!”
  说着,狱卒嫌恶看了王七娘等人一眼,挥手道:“这批拖到医署去看看,别打死了。把柳惜娘和洛婉清一起带到水牢去,关六日。”
  “婉清!”
  一听这话,姚泽兰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赶紧上前试图抓住洛婉清。
  柳惜娘却仿佛早就知道姚泽兰的意图,上前一步隔开姚泽兰和洛婉清,一面朝着洛婉清使眼色,一面抓住姚泽兰的手安抚:“姚大夫,洛大夫就交给我,您好好休息,你放心,六日后我们一定完完整整回来。”
  洛婉清被打得头昏,柳惜娘拦住姚泽兰时,她整个脑袋嗡嗡的,完全是凭着本能,被狱卒拖着带了出去。
  等走出班房,柳惜娘赶紧跟了上来,她走到洛婉清身边,拍了拍手,小声笑道:“搞定。”
  狱卒走在她们前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洛婉清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一脸抓痕淤青,听着这两个字,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看向她道:“这就是你计划?”
  “是啊,”柳惜娘颇为骄傲,观察着周边,压低声回复,“你看,咱们这不就去水牢了吗?等一会儿我就给你拆墙,今晚一定让你见到谢恒。怎么样,”柳惜娘用手肘戳了戳她,露出一个“快夸我的眼神”,“我的计划,是不是完美?”
  洛婉清没说话,她一言难尽看着柳惜娘。
  她突然明白那个梦里,整个风雨阁,为什么只有柳惜娘一个人跑出来了。
  这清奇的思路,谢恒怕不是对手。
  “你好歹风雨阁的杀手,”洛婉清闭眼缓了缓,终究还是忍不住埋汰,“在监狱就没点其他人接应吗?”
  “我任务比较特别,能不和阁里联系,就不联系,”柳惜娘抛着手里的铁链,慢慢悠悠道,“咱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被拉着到了水牢,狱卒上前交接,拉开了大门,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水坑,直接道:“进去吧。”
  “好嘞!”
  说着,柳惜娘率先往里一跳,随后转头看向洛婉清,好心伸了手:“来。”
  洛婉清低头,看见水坑里全是污水,这些污水到人胸口高,若是夏日进入这水中还好,冬日进这水中,身体不好的,怕是要冷死。
  她犹豫片刻,还是咬了咬牙,伸手握住柳惜娘的手,跳了下去。
  冰凉的污水掺杂着冬日寒意,让她瞬间打了个激灵,她本来打算硬抗,但她只是一个哆嗦,就感觉一股暖流就从柳惜娘手中一路渡了过来。
  洛婉清诧异抬头,柳惜娘咧嘴一笑:“这就是习武的好处了。”
  听这话,洛婉清便明白,这大概是他们习武之人说的“真气”,她不由得好奇:“这是内力?这东西好练吗?要学多久?”
  “这不好说,”柳惜娘转头去敲打墙壁,一面摸索墙壁,一面认真回答,“有天分的人很快,没天分的人一辈子都学不会。还有些人没办法,只能用别人的。”
  “还能用别人的?”
  洛婉清觉得不可思议,柳惜娘笑起来:“没听说那些话本子写的,什么气运绝佳少年遇到绝世高手,然后绝世高手将七十年内力直接打入对方体内,这也不是不行,只是很少有人这么做。”
  “为什么?”
  “谁会白白送人家几十年的功力?”柳惜娘看洛婉清一眼,“而且,就算有人送,也要看接收那个人有没有这个命,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到了你的身体,不一定能受得了。除非是太急了,不然谁家舍得弟子这么搞?”
  “说的也是,”洛婉清抿唇,“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正途。”
  说着,洛婉清终于注意到柳惜娘的动作,皱眉道:“你在敲什么?”
  “我在看拆哪里合适。咱们先把墙拆了,再复原,只留一块砖的位置用来观察,只要谢恒出现,”柳惜娘转头瞧她,做了一个‘推’的姿势,“你就一把推开墙面,然后跑出去!”
  “那你呢?”
  洛婉清好奇,柳惜娘跟她到现在,完全没有管过风雨阁的人,如今来到这里,她去告状,要是被抓,或许会把柳惜娘牵扯进来。她没想明白,如果监察司顺着她查到柳惜娘,柳惜娘要如何应对。
  然而柳惜娘似乎早就想好了办法,抬手指了一旁高挂着的铁链道:“等会儿我就把自己捆上去装晕,你出去后就说你把我打晕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你自己干的。”
  “好。”
  洛婉清点头,这时候,柳惜娘摸到了一条石缝,她用手指扣了扣,高兴道:“好了,就这里吧。”
  说着,她就开始用指甲磨缝隙里的石灰,洛婉清见状,从腰间抽出江少言给她的匕首,递给柳惜娘:“拿这个吧。”
  “好嘞,谢……”柳惜娘拔开匕首,话没说完,她就愣在原地。
  她震惊看着匕首,洛婉清疑惑看她:“怎么了?”
  “你这匕首……”柳惜娘好似用了很大力气才压着自己冷静下来,艰难露出一个笑容,“哪儿来的?”
  “江少言给我的,”洛婉清有些奇怪,“怎么了?”
  “这是他的匕首吗?”柳惜娘继续追问。
  洛婉清想了想江少言的话,倒也没有遮掩,直接道:“他说是他师父留给他的,这把匕首,当年我将他捡回来时就一直带在身边,这匕首有问题?”
  “没有。”柳惜娘赶紧摇头,面上恢复了笑容,解释道,“我就是没想到你会有这个东西。这种匕首与寻常不同,你看这里,”柳惜娘指了匕首的刀尖,“它的刀尖带着一个小小倒钩,这种倒钩在拔出人体时连血带肉,使用得当一刀毙命,就算不当,也会造成寻常匕首难以产生的痛苦。这种特制的刀刃都出自世家大族,你说他是走失在民间的三殿下,那他母亲就是当今皇后,出身四族之一的王氏,”柳惜娘分析着,垂下眼眸,淡道,“这该是他母族特制的匕首。”
  “或许吧?”
  洛婉清并不在意,她只想着方才柳惜娘说,这匕首会产生极大的痛苦,她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快意。
  她捅了江少言一刀。
  他应该很疼吧?
  她没有表露这种病态的情绪,柳惜娘拿匕首掂了掂,笑道:“拿来挖墙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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