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毒蛇

  霍清渺思来想去,觉得今日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面子都丢光,本想回家便放声痛哭。
  结果一回到家中,母亲便砸到桌上的茶盏,踢翻了桌边儿的鲜花,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她抽了抽鼻子反而哭不出来,红着眼睛望着母亲,那双大眼睛布满了红晕,看上去十分可怜。
  霍夫人一通撒气,吐气顺畅了不少,手按在桌案上,一回身看见女儿楚楚可怜的样子,做母亲的那份柔软心顿时发作:“快过来吧,是不是吓着你了?”
  霍清渺再也忍受不住,哭着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女儿真是没脸见人了,日后出去成为被人笑话的对象。”
  霍夫人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眼底一片阴沉:“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讨回来一个公道,他阎良花这个贱人,我容她忍她,她反倒没分寸,竟然敢竟然敢!”
  这次的千秋宴,简直是奇耻大辱。
  本来定好的南安王府的亲事,竟然被阎良花半道截了胡。真不知道她给那南安王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对方糊涂到当众求赐婚。
  幸好那丫头不识抬举,给拒绝掉,不然以后清渺岂不是要比她矮一头。
  还是趁早解决掉这个后患得好,以免今后再来个北安王。
  霍夫人这边心思百转,已经是动了杀念。至于丈夫是个什么反应,已经顾及不得,就得趁着对方还没回来,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霍清渺和先前阎良花那一场质问南安王的行为,让她在心里隐隐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这是南安王的错呢。可她看着母亲那般憎恶阎良花的样子又说不出来,只得哭诉道:“母亲,南安王我不想嫁了,他为了阎良花当众求赐婚,我可不要日后被人戳着脊梁骨耻笑。”
  霍夫人千挑万选,才选了南安王这个出身高贵,又是王府独苗的人家把婚事给谈成。
  现在放弃,还真有些不甘心。
  今天的千秋宴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皇亲贵胄全都在场,他们家至少要把姿态做足,让人知道不是霍家去攀这门亲戚,而是南安太妃将王妃的位置捧手相赠。
  霍夫人一件一件事情的捋下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南安王从前也算进退知理,怎得突然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
  霍清渺一时有些心虚,低头无眼。
  霍夫人看着仍在抽泣的女儿,目光更加凌厉了些:“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么行事?究竟是什么时候和那个贱人勾搭上的,你竟从来不知道吗?”
  霍清渺支吾,“女儿……”
  霍夫人的眼神攻势下,霍清渺还吐露了实情。
  她某次外出和手帕交游玩,两人在珍宝阁的墙根儿边携手说心事,好巧不巧被那南安王正好路过听见。
  这所谓的心事,自然逃不开沈浮如。言词间难免有些过界,所以……
  霍夫人听了勃然大怒,指着自己女儿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霍清渺下来的跪到了地上,忐忑的说:“女儿知错了,反正这婚事也不成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霍夫人脑袋直冲气,心里头跟打翻了好几个火炉似的,噌噌冒着火焰,本以为是旁人在欺负自己家,未曾想是女儿犯蠢。
  “谁跟你说不成了!”她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句。
  霍清渺一听这话,心里当时涌出无限复杂情绪。在母亲心里,这门亲事还是有继续下去的可能性。
  她一时想到自己丢了颜面,一时又想到阎良花说的那些话,又羞又恼又不甘心:“母亲,我不想和他结亲了。阎良花说,纵然他生气,也该私下和平的退亲,哪里该闹成这个样子让我跟着蒙羞,一点男人的风度都没有。”
  霍夫人气得直拍桌子:“你这个蠢货,你难道要让给蘅芜苑那个贱人不成?她在算计你呢,她高攀不到那样好的亲事,就想拖着你也下水!不是一个娘生的姐妹,她的话你也敢信?!那可是一个王爷!”
  霍清渺一想到南安王,心中更是复杂的翻江倒海,恨不得脑袋往沙坑里一扎,什么都不想。
  婆子端来了茶,递给了夫人轻声劝:“小姑娘爱惜颜面是好事,这事儿南安王的确做得太过分,好在南安太妃懂事儿。”
  霍夫人饮了一大口茶,压压自己心头的火气,只觉得这乱糟糟的破事儿扭到了一起,胸口堵得慌,连个发泄的出口都没有。
  她埋怨南安王,恼自己女儿不争气,但最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还是阎良花。
  倘若这其中没有阎良花上蹿下跳,事情总不至于变成这样?
  霍夫人猛然将茶碗放下,冷声道:“本来念在你父亲的份上,她只要别太过分,我也不愿在小事上同她计较,失了做主母的身份。可如今她敢毁了你的婚事,那我就将她过去那些不堪的事情全都抖落出来,看看那时她还如何嚣张跋扈!”
  霍清渺犹豫道:“父亲知道,必然会大发脾气,而且阎良花名声一毁,会不会连累女儿,我可不想和她一起丢人现眼。”
  霍夫人冷哼一声:“你们虽然是姐妹,但都不是一起长大的,她在府外做出丢人的事情与你有何干系,至于你父亲那里,等他回来流言早就满天飞。阎良花的过去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要探究就能一插到底,你大哥查得到,旁人也查得到。”
  霍清渺还想再说什么,霍夫人用眼睛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几个丫鬟簇拥着她回了自己的存菊堂,她自个儿心头也在彷徨的想,阎良花是故意说那些话来害自己的吧。
  她的心,跟那风雨漂泊的树一样,风吹雨打,无枝可依。
  天空渐渐开始落雨,雨声潺潺,浓郁的春意又要凋残,傍晚时,烟霭空濛一片,暮色中但见新池绿水盈盈,一片春意盎然。
  那风吹雨打,未曾带走半点春意。成对的燕子飞回柳树低垂的庭院,小小的阁楼里画帘高高卷起。
  黄昏时,阎良花独自倚着朱栏,不知不觉已看到西南天空挂着一弯如眉的新月。
  “小姐还在外头站着?多冷呀。”春秋给人披上了一件薄披风。
  阎良花想说一句我不冷,忽的起了一阵风,夜风卷起台阶上的落花,微微拂过罗衣,只感到春寒袭人。
  她道:“明明入春了。”
  春秋:“才入春罢了,乍暖还寒的时候。”
  阎良花怅然若失的说:“时光过得太慢了,春迟迟不暖,人心都要冷了。”
  春秋疑惑道:“小姐今日好似有很多的感触。”
  阎良花漫不经心的胡言乱语:“因为今天月亮出来的格外晚。”
  主仆二人正低声说着什么,树梢一动,阎良花看到了一道人影,有人赶来,脚踩在水坑处溅起落雨,动静不小。
  阎良花一抬头,看见霍姨母的身影,打了声招呼。
  霍姨母一把握住了阎良花的手,满面心疼的说:“在外头受委屈了?那个南安王真是太孟浪了,他自个不要名誉,也不爱惜你的名誉,那浪子回头是金不换,你可怎么办?”
  阎良花心想,消息够灵通的。她浅浅一笑:“我已经拒绝了。”
  霍姨母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单纯,以为事情能像水面那样被抚平,但实际上呢,发生过的事情就像是木板上钉了钉子,拔下去还有一个口子。偌大的长安城,可要记住人言可畏呀。”
  阎良花挑了挑眉,敷衍道:“记住了。”
  霍姨母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眼神闪烁了一下,继续说:“说来说去,都是你这么大年纪没定下婚事,经过这南安王一闹,你在长安城中越发难过了。”
  阎良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心里叹了口气,今个不是敷衍就能糊弄过去的了。
  霍姨母眼见着她只羞涩笑,不搭话,干脆自己挑明:“你已经得罪了夫人,难道真的指望着远在战场的父亲给你挑选人家吗?那得耽误到什么时候去,怎么能保证知根知底,要我说,人得为自己负责。晏儿这个孩子你也了解,模样俊秀,内心空无,活脱脱一个木头美人,还不是由着你操控。”
  阎良花心底嚯了一声,你可真是亲娘,为了把儿子推销出去无所不用。她帮忙辩解了一句:“晏弟并未有姨母说的那样差。”
  “那你……”霍姨母眼中蹦出了光,如果阎良花点头,她就毫不犹豫的把人塞给阎良花。
  阎良花微笑拒绝道:“我对晏弟视若亲弟。”
  霍姨母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阎良花还不识好歹,这让她十分愤怒。她冷笑一声:“大小姐莫不是还惦记着能像霍清渺那样攀高枝?即便是真攀了高枝,有些人是飞上枝头当凤凰,有些人只是百灵鸟罢了。”
  阎良花看着被风吹皱的水面,淡淡的笑了笑:“谁说树上只有鸟,不能有蛇吗?我比较喜欢做捕猎者。”
  做一条缠在树枝上,等着猎物出现,然后一击致命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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