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悲伤的一年

  沈驸马站在门口张望,没听见什么动静,悄悄的推门进去。丫鬟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收拾,他表示接收到,轻手轻脚的走。
  凌烟公主正趴在桌上,睡的不安稳,手里紧紧攥着酒杯,捏着骨节发白。
  身边伺候的小婢女不敢动她,生怕将人吵醒。这几日的折磨好像陷入了几世,丫鬟看着都格外的心疼主子。
  沈驸马事事顺着公主,但公主只要看见他就会大哭流泪,他也很摸不着头绪,只能在公主府躲着走。他扪心自问,没狎妓,没宠幸丫鬟,最近表现的很好,不应该有公主讨厌他的地方呀。
  “今个吃了多少东西?”
  “几乎没吃。”丫鬟愁的不得了,知道公主和陈夫人的感情好,失去了闺密很定难受,所以这些日子都尽心尽意的伺候着,吃的用的无不尽心,然而公主的魂似乎被勾走,人间给不了她快乐。
  公主每日醒来只会借酒消愁,盯着陈夫人留下的一份手稿。宣纸上写着的诗词,还沾了鲜血,依稀可以辨认是: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陈平之给凌烟的时候,已经从亡妻的悲痛中走出来,只是告知了埋葬地点,表示公主可以随时前去探望。
  陈非最后也没进陈家祖坟,被葬在了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这是陈平之最后的温柔。
  凌烟一次都没去扫墓,她不敢面对,像个胆怯的小兽躲在角落里舔伤,用酒精麻醉自己,在梦中追求虚假的快活。
  每次醉酒都能回到相互依靠彼此的幼年时期,两个人手牵手的在一起玩,无忧无虑的荡着秋千,顺手都能摘到云朵。
  陈非微笑着,拉着她就要一起上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笨,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怎么着也上不去。
  陈非在秋千上荡呀荡,笑声都穿破了蓝天白云。
  虽然上不去,但看着她玩的那样开心,凌烟觉得自己都轻松了好多,展开了一个比云雾都寡淡的笑。
  “公主笑了,公主在睡梦里笑了。”沈驸马惊讶地说。
  丫鬟连忙指了指嘴,示意不要说话。
  凌烟的睡眠很差,听见动静就会转醒,上一秒还是甜蜜让人留恋的梦,下一刻就是冰冷的现实。
  她呆愣的坐起,手中捏着酒杯,脑袋隐隐作痛,美梦磨灭。
  她把手里的酒盏砸在了地上,摔了一个粉碎,哭泣的哽咽着, “非姐姐什么都没有了,没了爹没了娘,也没了家,她也没我了。”
  现实生活中,她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原来最快乐的莫过于一起躲避着苦难,一起躲避着冷落。
  沈驸马哄道:“我们去她墓碑探望,她一定很想你。”
  “她肯定想我,可又不愿见我。我是公主,身不由己,她见了也会失望。”凌烟公主自嘲一笑,幼时,皇帝子嗣稀少盼着她是皇子,她不以为然,不想像太子哥哥学那些繁重的课业,只想做无忧无虑的公主和陈非一起手牵着手。
  她天真而又愚蠢,信誓旦旦的说:“就算是父皇指婚,我也能撒娇把你留下来,不嫁人好不好?我不喜欢陈平之。”
  陈非那时就满是忧愁,“迟早都要嫁人,不是他也会是别人,这是我们的命。”
  这就是我们的命,这几个字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让人认命。
  凌烟公主泪水夺眶而出,倒着一杯又一杯的酒喝着。她以为嫁人也不会改变什么,但其实什么都在改变。
  “公主,酒大伤身。”沈驸马劝道。看着她整日借酒消愁,沈驸马挺心疼的,小心翼翼:“公主,是我不对,我吵醒你了。咱们上床上重新入睡好不好?”
  凌烟看着他,他又做错了什么。他本不该这么小心翼翼的哄着另一半。
  “驸马不可以纳妾对不对?但是我让,你可以悄悄的去找喜欢的人。”
  “可是,我喜欢的就是公主啊。”
  这个世界,真的让人好痛苦,一段无法回应的感情,就像是对内的刀子,在消磨着自己的快乐。
  这一年,仿佛拉开了一个不快乐的帷幕,潘多拉盒子魔盒被打开,痛苦飘向大地,每一个人都面临着人生的转折点。
  信使快马加鞭,将一个消息带进长安,报:“虎头关被破,阎大将军战死,损失三万士兵,求迅速支援——”
  那是整年最热的夏季,空气密不透风,知了声嘶力竭的鸣叫,宛若啼哭。
  南楚的繁荣随着虎头关被破,掀开了最难看的一面。这个国家是在纸上画出来的繁荣,一戳就破的危险此起彼伏。
  朝堂上人人着急,急于派遣新的将领,各方核查,最终还是康太子带兵支援。至于阎生,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他的身体甚至没有运回,就葬在了那片土地上。
  甚至还有些人要追究阎生失职罪责,牵连其家人,被王子异和白不厌联手阻拦下。
  一夕之间,霍府天塌地旋。真的是天塌地陷一般,整个霍府陷入了诡异当中的恐慌。
  最一开始,虎头关被破的消息是瞒着的,只是霍音被扣在府衙回不来,谁都没当回事,只当是工作加班忙。
  直到朝廷商量出了对策,太子上了战场,阎生败军不牵连霍家,霍音才被放回家。那一日他身上都有股馊味,失魂落魄的回了家,眼中饱含着热泪,说:“爹爹,爹爹战死沙场了。”
  上一秒还忙于挑邀请帖子的霍夫人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双眼冒金星,脑中一片空白,在茫然的看着所有人的时候直接一头倒了下去。
  霍音还保持着痛苦的神情,冲了上去,“母亲,母亲。”
  他独自承担了这个消息好几天,痛苦不堪,回到家中就想有人和自己分享这个噩耗,却忽略了母亲的承受能力。
  “郎中,赶快去找郎中。”霍音大声的喊着。
  丫鬟小厮门匆匆往出跑,消息像长了腿一样的飞到了每个院子里。闻讯赶来的柳氏赶紧让乳娘抱孩子,她的手都是抖的,守在婆母的病床前,冷汗直流。
  “娘——娘,我爹真的去了?”霍清渺连哭带嚎的冲了进来,就看见躺在床上的母亲,她飞奔过去跪在地上,哽咽的泣不成声,身子瑟瑟发抖,恐惧蔓延全身。
  霍夫人艰难的睁开眼睛,张了张嘴,泪流满面的都忘了哽咽,柳氏急忙拍了拍她的后背,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屋子的女人,哭的不能自抑,全家凄凄惨惨戚戚。
  霍夫人受到的精神冲击最大,大哭一场后,两只眼睛空洞的睁着,一句话也不说。就伸着自己的两只手,好像是要抓住什么。
  可是什么也抓不住,她也就那么伸着。
  霍清渺吓得瑟瑟发抖,四处找能依靠的人,直接扑进了嫂子的怀里,抖着嗓子问:“嫂子,大哥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的爹真的死在了战场上?”
  柳氏看向霍音,“夫君。”
  霍音却好像听不到她说的话,一遍一遍的说着,“父亲你不能死,父亲你真的不能死。”
  被打击到的何止是自己的婆母,就连一向看似坚强的丈夫,此时也是痛苦不堪。
  柳如氏望望外间痛哭的小姑子,再看失神的婆母,只好再次叫醒自己的丈夫:“夫君,快去看看郎中有没有来。”
  霍音艰难的站了起来,出去看郎中。
  柳氏试图放下霍夫人举着的手,听见后者喃喃一句“不能死”,顿时鼻子一酸。
  “郎中来了——”管家把人带了过来,这是一个陌生的郎中,而且有些年轻,上了年岁的郎中才更靠谱。
  柳氏也看出了不是常来的那个郎中,就把人拉出去问:“常来府里的郎中?”
  管家无奈的道:“这世上怎么这么多的势利小人,一听说将军死在了战场上,居然没有人愿意过来。甚至还说着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前亡。别看风光了一时,永远不能风光一世。”
  霍清缈听到了这些话,愤怒的嚷嚷道:“这些没用的势利鬼,让他们去死吧!”
  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管家一跳,唉声叹气道:“小姐,以后脾气要收一收了,咱们家以后,不比从前了。”
  霍清渺难过的直抹眼泪。
  在里间被扎了银针的人也清醒过来,大夫开了两幅药离开。
  霍夫人让所有人到她病床前,说:“家不能散,阎良花呢?二夫人呢?”
  春秋挤着到病床前说:“小姐去找白侍郎,要问清楚究竟怎么战死沙场的。”
  霍音说:“是白侍郎和王侍郎力保父亲有功,才不牵连家眷的,他们或许真的知道内幕。”
  霍夫人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问,我也想知道,好端端的一个将军有那么多人保护,怎么就战死沙场了!”
  人家都说,将军百战死,阎生这才刚被提拔,怎么就丧命了?
  他怎么就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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