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何氏立刻拉下脸来,道,“娘说这话当真没良心,我也是丫头片子!”
  何老娘笑,对闺女却是要低头的,软了口气道,“我就随便一说,瞧你这丫头,还生气不成?你娘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没数还是咋地?今天可是我的大寿,不说奉承你老娘几句,倒跟我摆起脸子来!”
  何氏嗔,“谁叫娘你当着丫头的面儿就瞧不起丫头呢。娘怎么这样,子衿可是姓何,咱们何家的骨肉,娘你倒歪着眼睛看她。瞧子衿长得多俊哪,我都恨不能带回家去。”
  何老娘嘀咕,“就像她那个娘。”
  “像她娘怎么了,要我说,像她娘才生得俊呢。要是像她祖母,那可就惨了。”何氏刚说完就被老娘拍了一记,何氏笑,“我这是实话,我就是像了娘你,才长成这样。”
  何老娘骂,“像我怎么了像我怎么了像我怎么了!你就是像我,方有这样的福气!”她家女婿可是举人出身。
  何氏直笑出声来,母女两个极是欢乐。
  沈氏看着家下人将宴席上剩的东西收拾完,因今日宴请,何家桌椅不足,有许多是借来的,都令人擦洗干净还了回去。直至收拾停当,沈氏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休息。
  何恭给沈氏捏捏肩,“累了吧?快躺躺。”
  沈氏斜靠着床头,道,“就是腿有些酸。我命翠儿送的醒酒汤,你喝了没?”这种场合,何恭再没有不应酬的。
  何恭抬起沈氏一条腿放在自己腿上,沈氏想将腿抽回,被何恭按住,给她轻轻揉着,道,“喝了。”
  沈氏又问,“丫头呢?”
  “跟翼儿玩去了,没事,有余嬷嬷瞧着呢。”何恭道,“这些天,真是累了你。”
  沈氏笑,“母亲一年只过这一次大寿,老人家年纪大了,看重这个,咱们纵使累些,只要老人家心里高兴了,这也值得。倒是你,很该去姐夫那边瞧瞧,姐姐姐夫难得回来一次。”
  妻子这般贤良孝顺,何恭眼神愈发柔和,“这还用你说,我看姐夫有了酒,方辞出来。素弟也喝的不少,令人送了醒酒汤,他已睡了。”这说的沈素,沈素生了个俊美聪明相,念书上,还不如何恭呢,更不必说与冯姐夫相比。沈氏是个机灵人,沈父一辈子也只是个秀才,为了科举,家业都填进去大半,也没考出个一二三来。沈氏想得明白,这世上,如冯姐夫这样青年中举的百里无一,这得是家里祖坟风水好,命里应了文曲星的贵人,世间大部分人还是寻常人。沈素念书天分平平,倒是喜与人交际,故此,但有机会,沈氏都叫了弟弟来,不说别的,多认识几个人也没坏处。
  “阿素就是这样,说他有酒量吧,每次喝了酒必然要睡觉。说他没酒量吧,他还能喝一点。”沈氏笑,“这也是我的私心,我想着,姐夫难得来一趟,又是举人功名,科举上的门道肯定更熟一些,正好,咱们都不是外人,阿素念书远不及你,你带着他好好跟姐夫请教一二才是。沈氏也只一说,待何恭应了,她又道,“我听说,姐夫为了下科春闱,想着早些去帝都准备着,可是真的?”
  何恭道,“自然是真的。许多人都是一中了举便去帝都的,不为别的,帝都里有学问的先生多,就是请教起文章来也更方便。”当然,这得是家里有钱的,不然,似他们这离帝都远的,路费便是不小开销。
  “那姐姐呢,是不是也跟着一道去?”沈氏有些口渴,端起手边几上的白底蓝花瓷盏喝几口,问。
  “自然是一道去的,不然谁照顾姐夫呢。”何恭道,“就是翼儿,姐姐也打算带着去帝都长些见识。”
  沈氏点头,“这是应当的。不论夫妻父子,终要守在一处才是亲。”
  何恭笑,“很是。”
  夫妻两个说了几句话,沈氏委实太累,不知不觉便沉沉的睡了去。何恭握住妻子的手,低头落下一吻。
  ☆、偏心眼儿
  何氏在娘家几日,没少替沈氏说好话,意图缓和一下何老娘同沈氏的婆媳关系。
  沈氏知何氏的情,与何氏道,“上次见姐姐还是成亲的时候,那会儿脸嫩,也没与姐姐多说几句话。若是早与姐姐相熟,这几年,我得少走许多弯路。”可惜何氏嫁得远,若嫁得近,有这样的大姑子,何愁婆婆刁钻呢。
  何氏笑,“你这样聪明,怎么都能把日子过好。”
  沈氏谦道,“也就是母亲相公不嫌我愚钝,肯教我。”
  姑嫂两个说话投机,何氏与丈夫道,“以前总担心弟弟性子太好,如今瞧着,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福气,看来很不必咱们再操心。”
  冯姐夫笑,“弟弟性子好便有性子好的好处。”
  何氏同丈夫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学问是比弟弟好的,他考秀才也两年了,总是运道不大好,你帮阿恭瞧一瞧文章,可好?”
  冯姐夫笑,“这有什么难的,哪里还用你特特说一回。这两天阿恭忙些,待他闲了吧,咱们也不是明儿就走的。还有弟弟的小舅子,叫阿素的,阿素文章虽是平平,人却是个妙人。”
  何氏自知沈氏的心思,抿嘴一笑,道,“反正都不是外人。”都是亲戚,沈氏娘家虽家境寻常些,其父却是正经秀才,勉强也算读书人家。因这个,沈氏自幼读过几本书,颇认得几个字,算账理事也更明白。沈家好了,对自家也没坏处。
  大人联络大人之间的感情,孩子也有自己的交际,譬如,何子衿就在陪冯翼玩儿,当然,在别人眼里,是冯翼大表哥带着何子衿小表妹玩儿。
  冯翼大表哥骑着竹马满院子乱跑,跑累了便把胯下当马的竹竿递给何子衿,装模作样的说,“子衿妹妹,把马儿牵去马槽系好,多多饮水,马儿累了。”
  何子衿无聊的直翻白眼,“你自己又不是没长脚,干嘛总叫我去!又没辛苦钱,我才不去。”
  冯翼从兜里摸出一块梅子糖递过去,“给,辛苦钱。去吧。”
  何子衿伸出一只肉肉的小巴掌,“给我五块梅子糖,我就去。”
  冯翼装模作样长嘘短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数出五块梅子糖给何表妹,软了口语哄她,“赶紧去吧。”
  何子衿一手接糖,一手接竹竿,转身把竹竿放在一畔,剥了糖含嘴里,看冯翼一脑门子汗,问他,“你累不累啊?看热的,脸都花了。”拿小帕子给冯翼擦汗。
  一畔服侍冯翼的丫环叫绿檀的连忙端了温开水来,服侍着冯翼喝了,道,“天渐热了,大爷不如在屋子里歇歇。表姑娘年纪小,怕晒呢。”
  冯翼看何子衿小小嫩嫩白白的样子,虽然很想在院子里玩儿,心里又觉着绿檀说的有理,便拉着何子衿的手进屋了,又有新鲜主意,“子衿妹妹,你做学生,我做夫子,我教你念书吧。”
  何子衿故意鄙视,“你才认得几个字,就能教我念书了?”
  冯翼不服,“我何止认得几个字,妹妹名字的出处,我便知道。”不待何子衿追问,冯翼便显摆起来,“妹妹名字是出自三国时曹孟德的一首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妹妹说,是不是?”
  何子衿装出一幅惊奇的样子来,“唉哟,你还真知道啊?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熊孩子,你安安分分的在屋里坐一会儿吧。
  果然,何子衿这样一问,冯翼便迫不及待的当起了小先生。
  中午,冯翼还硬拉了何子衿坐在一起吃午饭。当然,自何氏归宁,女眷都是带着孩子在何老娘这里用饭。只是,冯翼与何子衿年纪都小,各人跟各人的妈一道坐,方便照看。如今,冯翼坚持要何子衿坐自己身边,他捏着小筷子给何子衿夹菜,还很会反客为主的招呼“子衿妹妹,你吃这个鱼,你吃这个虾”啥的。
  何氏道,“你妹妹年纪小,还不能吃鱼,小心卡着。”儿子这样大吃鱼她都要把刺择净,不然再不能放心的。又道,“让你妹妹去你舅母身边坐,吃过饭你们在一起玩儿。”
  冯翼很舍不得跟子衿妹妹分开,沈氏笑,“无妨,咱们没外人,我挪过去跟子衿坐就是。”何家人少,也没什么琐碎规矩,原是何老娘坐主位,沈氏何氏各带着孩子分别坐在何老娘左右下首。如今冯翼非要让何子衿坐自己旁边,沈氏便跟着坐了过去,方便照看何子衿。何子衿满一周后就要求自己用勺子吃饭,待勺子熟练了,她就用起小筷子。吃饭什么的,熟练的很,而且,什么都会吃一点。尤其吃鱼的时候,何子衿自己也知道要小心。
  何氏留心,深觉娘家侄女能干,这才多大,就吃得这般熟练,而且不似别的小孩子,饭菜洒满身的邋遢样。
  倒是冯翼,吃过午饭又叫着何子衿一道午睡。
  何子衿道,“我得睡自己的床,才能睡得着。”
  冯翼说,“那我去给你做伴,好不好?”
  凭良心讲,冯翼虽是个小胖子,长的也不赖,年纪又不大,何子衿毕竟嫩壳老心,想了想道,“那你可得老实一点儿,你要不老实,我就不让你睡我的床。”
  何老娘脸一板,训何子衿,“这死丫头,哪有跟你表哥这般讲话的,没礼貌!”又说沈氏,“你也不管管她!”
  何氏连忙抱起何子衿,对老娘道,“孩子间的玩笑话,娘你倒当真了。子衿要再不好,我看这世上就没好闺女了。”又托沈氏,“在家里,我们长房三房都有姐妹,也没见翼儿这么稀罕谁,可见是跟子衿投了缘。中午就麻烦弟妹了。”
  沈氏的脸早在何老娘训斥她闺女时沉了下来,见何氏打圆场也只勉强笑一笑,自何氏怀里接过闺女,对何氏道,“这有什么,姐姐也太客气了。”便带着两个孩子去午睡了。
  沈氏对付何老娘的办法便是视而不见,根本不拿这人当回事,纵使一时不悦,沈氏也不会与这等浑人生气。她将两个孩子安排在隔间儿何子衿常睡的小床上,自己正好偷空歇一歇。为了方便照看闺女,何子衿睡的隔间儿就与沈氏何恭的卧室隔了一道纱帘,有点动静沈氏就能听到。
  如今两个小的正在嘀嘀咕咕的说话,冯翼拿了糖给何子衿,哄她道,“吃糖不?”
  何子衿道,“我才不吃,吃了糖睡觉会蛀牙的。”
  冯表兄别别扭扭地硬塞给何表妹,“吃吧吃吧,你吃了糖,就别生气了。”
  何表妹道,“我才没生气。”
  “还说没气呢,看你嘴都撅的,脸蛋还鼓鼓的,跟青蛙似的。”冯表兄说着,还拿手戳了何表妹的苹果脸一下子。
  何子衿拍掉冯表兄的胖手指,道,“你才像青蛙。”
  冯翼呱呱两声,努力逗何子衿开心,何子衿唇角一翘,不想为难这孩子,道,“我不是生你的气。”
  “那你生谁的气?你是不是生气外祖母骂你啊。”
  何子衿可不是沈氏,她自有性格,闻言立刻道,“就是!在她眼里,我好像就该低你一等似的!真是好笑!”
  冯翼年纪小,还不大明白何子衿的意思,不过,他是知道何子衿在气外祖母训她的事的。思量片刻,冯翼道,“外祖母那么大年纪了,子衿妹妹,你就别跟她生气了吧。”
  “我才不理她。”何子衿道,“我想睡觉了,你困不困?”
  “嗯,那我拍拍你吧。”冯翼学他娘哄他睡觉的模样,小手拍拍何子衿的脊背。
  何子衿:……
  何氏难免又跟何老娘念叨了一回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何老娘坚持道,“你哪里知道那丫头的德行,一个丫头片子,不说教她些礼法规矩,让她学些个稳重,反是变着法儿的惯着。前儿给那丫头收拾屋子,我都懒得理。”
  “你看看今天,翼儿比她大好几岁,做她表哥的,难道不该敬着些?”何老娘抱怨闺女,“你倒还说我的不是。”
  何氏道,“小孩子家,随便说两句玩笑的话,哪能就认了真?子衿才多大,别的孩子在子衿这么大时饭都不会自己吃呢。还什么礼义孝悌,也是以后大了的事,谁家会跟小孩子较真儿?我本就嫁的远,兄弟姐妹间想走动也不容易,两个孩子投缘,喜欢一处玩儿,就一处玩儿去。便是小孩子说话玩耍,也得想一想他们的年纪,什么叫童言无忌呢?”
  何老娘给闺女说的也来了脾气,道,“你这不是回家给我贺寿,你是嫌我命长,专门来气我的。”
  何氏说的口干,道,“我气您?这世上恐怕也只有我跟你这样说几句明白话呢。”
  人心哪,生就是偏着来的,不论闺女说多么直接的话,何老娘都不会放在心上,非但不会放心上,还满腹冤屈,“我外孙子好几年才来一回,我偏点心怎么了?也就你这当娘的,真个里外不分。”
  何氏无奈,“我怎能不知娘偏着我偏着翼儿,可到底是一家子,子衿又是闺女,原该多疼些的。倒是翼儿,他是做哥哥的,又是男孩子,让着妹妹本是应该。娘你别心里存偏见就这样的看不上子衿,要我说,那孩子年纪虽小,却比寻常小人儿家都能干,说不得娘你以后得享了孙女的福。”何氏不似沈氏这般自来守着何子衿的人,要沈氏说,她闺女是比同龄的小朋友能干些,学说话学走路都早,渐渐长大,尿床的频率也在降低。却没有何氏看得更清楚,何氏是拿儿子跟侄女对比的,在儿子像侄女这般大时,从哪方面比也不及侄女做得更好了。故此,何氏坚信是弟妹把侄女教导的好。当然,侄女自己也聪明。何氏是个明白人,她是远嫁的,回娘家的次数有限,以后这家,还得弟弟弟媳来当,一家人,何必非要争个你高我下,消消停停的过日子不好?何况,沈氏并不是不讲理或是难相处的人,跟弟媳搞好关系,对于一个远嫁的大姑子来说,有什么坏处呢?再者,母亲年纪越来越大,弟弟又要念书考功名,家里的事,早晚得落在弟媳手里。一个能为婆婆尽心的媳妇,和一个只大面儿上过得去的媳妇,对婆婆来说绝对是天差地别。何氏不喜母亲为难弟媳,也是为了母亲着想。
  奈何老娘天生一根筋,撇嘴,“我享也是享儿女的福。眼珠子都指望不上,还指望眼眶子呢。”
  何氏叹,“您就嘴硬吧。”
  何老娘又道,“你刚没瞧见那脸色,我不过说子衿几句,还不是为了教她懂事,结果呢,母女两个便给我摆个死人脸,明摆着没把我放眼里。”
  何氏不为所动,“要是有谁敢那样骂我儿子,我脸色更得难看。”
  何老娘知音观觅,深觉闺女亦受了狐媚子的迷惑,一时也没好法子让闺女认清狐媚子的真面子,只得一声长叹,“你这孩子,自来心眼儿好,只将人往好里想,殊知别人难不成就都与你一样呢?”
  何氏瞧老娘油盐不进的样子,当真是无语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准时更新~~~~~~~
  ☆、娘舅
  何氏在娘家足足住了十天,要走的时候,老娘眼泪都下来了,尽管知道闺女如今过得好,可于内心深处仍十分后悔将闺女远嫁,以至不能时时守在眼前。
  沈素一直住在何家向冯姐夫请教功课并搞好关系,如今冯家要走,沈素昨儿回家弄了两口袋土产给冯家做仪程。何老娘向来看不上沈家,抹眼泪道,“哪里还带得这些东西?阿素的好意,你冯家姐夫是知道的,只是车都满了,也装不下。”沈家阖家家业也只三五十亩水田,能有什么好东西不成?送些不像样的东西,倒叫冯家人笑话,闺女脸上也不好看。
  沈素笑,“不用伯母操心,我都给冯家姐夫放车上了,包管带的走。”又对冯姐夫道,“不是值钱的东西,就是家里一些土物,礼轻情意重,姐夫可别跟我客气。”
  冯姐夫觉着沈素不错,笑,“我哪里会跟你客气,若是觉着好,少不得再开口的。”
  诸人俱都笑了。
  何老娘拉着闺女絮叨良久,因道上路远,不敢耽搁,何恭劝着老娘,“让姐姐、姐夫早些动身,别误了中间投宿的时辰。”
  冯氏夫妇拜别了老娘,还有冯翼,再三想把何子衿带回家一道玩儿,得知妹妹不能带走,还委实伤心了一阵,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匹红木雕的小木马送给何子衿做念想,并给何子衿留了许多“课业”,说明年来了检查。何子衿深以为,冯翼扮小夫子上瘾,得了“小夫子综合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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