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宋溪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嗓音都有些哽咽,“姐,别做了,仔细眼睛。”
  “我把这双鞋做完就好了。”这些天做了不少,拿到城里估计能换个四十来文钱,天愈发冷了,她打算给爹爹和弟弟做一身冬衣,再给爹爹抓几副药回来。
  “那你去我屋里吧,咱们点一盏油灯,我读书,你纳鞋。”
  宋菱想了下,虽然舍不得用油灯,但她了解宋溪的性子,若不是心疼她,估计也舍不得点灯,总不能让他也就着火星儿读书。
  “走吧。”宋菱将火灭了,跟着宋溪一块儿回屋去。
  油灯点上,屋里瞬间亮了不少。
  宋溪道:“姐,以后我每晚都读书,你做绣活儿就来我房里,反正我一个人是用,咱们俩用也是用。”
  宋菱笑了笑,“好。”
  夜愈发深了,姐弟俩一人看书,一人纳鞋。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
  宋溪看着看着书,忽然抬头,“姐,等我中了状元,给你置办一身好嫁妆,我给你挑一个最好的夫婿。”
  宋菱忍不住笑,“你小小年纪,想得倒多。”
  宋溪心想,村子里的人都嫌弃他姐,但他觉得,村子里的男人没有一个配得上他姐这样的好姑娘。
  快天亮时,宋菱终于把鞋子做好,她回屋把绣篮放下,然后去外面打水洗了把脸,完了回屋将她这几天做的绣品全部打包在一个袋子,准备拿去城里的锦绣庄。
  锦绣庄专卖成品的衣裳鞋子手绢之类的,宋菱接的绣活儿多是从锦绣庄来的。
  出门的时候,宋溪想跟她一块儿去,宋菱让他在家照顾爹爹,他无奈,只得叮嘱姐姐小心些,早点回来。
  宋菱挥挥手,背着包,出了门去。
  出村的时候,正好碰上拉人去城里的葛大叔。
  葛三见宋菱背着个包袱,便知她又要去城里交货了,喊道:“宋丫头,上车呗。”
  葛三有辆马拉车,平日专带村里的人进城,但是每人要收三文钱的搭车钱。
  宋菱笑笑,“谢谢三叔,我走路去就行。”
  村子离城里不算太远,宋菱脚程快,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葛三大声喊,“那我可就走了!”
  他挥了下马鞭,马车瞬间跑出去几米远。
  “宋家这丫头也是可怜,活生生被他爹和弟弟给拖累了。”
  “可不是,你说她那爹吧,病了这么多年,不见好,也不见死,半死不活的,不平白让身边的人遭罪吗?”
  “就是啊,换作是我,早就找棵歪脖子树上吊了,自己解脱,女儿也解脱。”
  马车后面的车板上,几名妇人见宋菱跟在马车后面走,忍不住闲语几句。
  但这些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外人也就瞧个热闹。
  马车终究是比宋菱的两条腿快,没一会儿就出了村口,没了踪影。
  但宋菱并不准备走大路,出了村口,往分岔路的右边一拐,便是一条入城的近道。
  路上少有人行走,宋菱背着包袱,目不斜视,脚步很快。
  抄小道进城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和坐马车差不多,还能节约三文钱。三文钱都能买二两猪肉了。
  想到猪肉,家里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爹爹卧病在床需要营养,弟弟又在长身体,而且读书最费脑子,更需要补充营养。想着,便决定待会儿领了钱先去市场买二两猪肉,然后再扯两匹布,回家给爹爹和弟弟做冬衣,最后再去药房给爹爹抓药。
  她垂着脑袋,心里正盘算着,然而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一道白影。
  她愣了愣,下意识侧头。
  这一侧头,却见一名白衣姑娘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竟是悬绫自尽了。
  “姑娘!”宋菱吓得大喊,拔腿就跑过去。
  她不知那姑娘还活着没有,本能地就想救人,抱着那姑娘的双腿,铆足了力气,将她从吊脖里救了出来。
  那姑娘并不重,但因为她只抱着她双腿,那姑娘的脖子从吊环里出来,浑身重量都压在了宋菱身上,宋菱承受不住,两个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啊!”两人摔在一起,同时尖叫出声。
  宋菱一怔,眼里瞬间闪过惊喜,她坐起身,忙不迭去扶那白衣姑娘,“姑娘,你没事吧?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怎么好好的要寻死呢。”
  谢菀细白的脖子上被白绫勒出了一道红痕,白皙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她哭着道:“你何必救我。”
  宋菱看着她,这才发现是好美的一个姑娘啊。
  她握住她手,安慰道:“姑娘,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活在这世上总是要经历很多磨难的,只要活着,总会有好起来的一天,可你要是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谢菀眼泪直掉,“好不了,好不了了……”
  宋菱抿着唇,看着哭得一脸绝望的谢菀,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劝。
  劝人不是她擅长的。
  “姑娘,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吧。”她怕自己走了这姑娘又做傻事,想把她送回家里。
  她一边说,一边将谢菀从地上扶起来。
  谢菀哭得伤心欲绝,眼泪不停地往外涌,身体软软地靠在宋菱身上。
  宋菱小心搀着她,扶着她慢慢往前走。
  益州城里。
  知府府邸。
  谢菀虚弱地半靠在床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在发抖。
  谢夫人坐在床边,也哭得不行,边哭边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你死了,叫我跟你爹可怎么活啊!”
  谢菀哭着道:“不能和奕哥哥在一起,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那你也不能去死啊!今天若不是这姑娘救了你,我真是……真是不敢想,你是想让我和你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谢夫人哭得撕心裂肺,眼眶通红。
  宋菱呆站在旁边,有些无措。她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无意救下的姑娘居然是知府千金。知府千金有个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哥哥,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可宫里一道圣旨传来,要让她嫁给安南王梁征。
  御旨赐婚,但敢不从,便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可她早有心上人,不愿嫁给他人,一时想不开这才想到了一死百了。
  谢夫人最是疼爱女儿,见女儿如此伤心,回头对丈夫吼,“你还愣着做什么?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谢大人坐在茶桌前的凳子上,眉头紧皱,“我能有什么办法?!陛下御旨赐婚,谁敢不从?若只是被揭了这乌纱帽也就罢了,大不了不做这官,可抗旨不遵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能怎么办?!”
  谢夫人捂着脸哭,过了会儿,才又回头劝女儿,“菀儿,据说那安南王梁征长得极为英俊,文武双全,十四岁入军营,征战沙场十余年,保家卫国,铁骨铮铮,多少女子做梦都想嫁给他,陛下将你赐婚,其实也是你的福气呀。”
  谢菀摇头哭泣,“我不要这福气,我只要奕哥哥。”
  谢夫人见女儿态度坚决,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她太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她认定了一个人,若非逼让她嫁给他人,只怕真的是将她往死里逼。
  宋菱在边上站了半天,犹豫了很久,忽然上前,“谢小姐,我帮你嫁吧。”
  第2章
  清脆的一道声音忽然响起,谢家三口全都愣了住,满脸惊讶,同时朝着旁边的宋菱看去。
  宋菱刚在旁边已经听得很清楚。谢小姐有喜欢的人,她不想再嫁给别的人。
  可是她没有,她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喜欢她的人,她嫁给谁都无所谓。
  想着,她便鼓足了勇气,上前道:“谢大人,谢夫人,我可以帮谢小姐嫁人,但我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你说,你说,只要我们做得到,我们一定帮!”谢夫人听言,一激动,突然猛地从床边站起来。
  “夫人!”谢大人喝住她,想让她别胡闹,谢夫人直接打断他,大声道:“你别说了!反正咱们现在也想不出好的办法了,左右也没人见过菀儿,谁嫁过去都一样!”
  谢夫人像在绝望的境地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从床榻上下来,紧紧抓着宋菱的手,激动地道:“姑娘,你刚刚说让我们帮忙,是什么?”
  话落,宋菱忽然噗通跪到了地上。
  “姑娘!“谢夫人想将宋菱扶起,宋菱不肯,跪在地上,仰头,眼里已蓄满了泪水,“夫人,请您救救我爹!”
  ……
  晌午,宋溪给父亲煮了粥。父亲喝下以后,没一会儿,便又困了。
  宋老爹近来愈发嗜睡,他想,自己大概哪天就死在睡梦中了。死在睡梦中也好,不至于太痛苦。
  父亲睡下以后,宋溪将碗筷收拾干净了,准备回屋读书。已经快要过年了,私塾放假,要等开年以后才上课,所以平时便自己在家里读书。
  从灶房出来,正准备回屋里,远远却见宋菱从外头回来。
  宋溪眼睛一亮,满脸惊喜,“姐!今天怎么这么早!”
  宋菱平日去城里上货,再早也要下午才回来的,然而此刻才刚过晌午而已。
  宋溪见姐姐回来,激动地从屋里跑出去,然而等跑近了,才发现姐姐身后还跟着一名白胡子老头。
  宋溪一怔,大步跑过去,“姐,这是?”
  “这是白大夫,是咱们益州城最好的大夫!”宋菱肩膀白大夫的药箱,高兴得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
  这位白大夫年轻的时候是在宫里当御医的,后来年纪大了,告老还乡,便在益州开了个药堂。但白老大夫平日只给权贵看病,宋菱这种小老百姓,连普通大夫都请不起,更何况是告老还乡的御医。
  她刚刚把家里的情况跟谢大人和夫人说了,谢夫人当下立刻就派人将白大夫请了来。谢夫人答应她,无论花多少钱都会把帮她把爹爹的病治好。
  对宋菱来说,只要能治好爹爹的病,嫁人这件事简直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宋菱恭恭敬敬地将大夫请进屋里。三人一块儿进屋,原本睡着的宋老爹听见动静,突然就醒了过来。
  宋菱忙上前,激动地握住父亲的手,道:“爹,我给您请大夫来了!”
  宋老爹愣愣的,看着站在宋菱背后的白胡子先生,下意识就想从床上坐起来,“这位是……”
  宋菱忙道:“爹,这是白大夫,是咱们益州最好的大夫,白大夫早年在宫里当御医,医术高明,肯定能治好您的病。”
  “宋姑娘,先让令尊躺下吧,我来替他诊治。”
  “好的,谢谢白大夫。”宋菱扶着父亲躺下,然后便退到一旁,给大夫让出位置来。
  大夫给父亲诊治的时候,宋溪悄悄扯了下宋菱的衣服,小声道:“姐,你出来一下。”
  说着,就先往屋外走了去。
  宋溪年纪虽小,但已经很懂事了。宋菱猜到他要问什么,果然,一出去,宋溪就一脸紧张地看着她,“姐,你哪里来的钱请大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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