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正如她死前的场景。
  “平静中隐藏着巨大的能量,”另一台车里,故意出难题的史蒂夫不得不发出感慨,“你看她的眼睛,想到什么?太极,禅,她眼睛里有生死,生死也无法触动她,这很有力量,很东方,很美。”
  “我倒是没想到那么多,”奈奈摘下墨镜,别在领口,托着下巴看取景器,“刚才的几个女孩抽到大笑,后悔和流泪的时候,脸上表情有些失真,面部肌肉无意识地抖动,手指握成拳头,这是恐惧、山风和坠落的自然反应,但是她抽到平静,反而平静得连睫毛都没抖动一下,要不是亲眼看到她在蹦极,我还以为她在床上思考人生呢,单从这一点看,的确很厉害。”
  “米国导演和观众会喜欢她的,”史蒂夫在小册子上勾上一笔,“她是个韵味十足的东方美人。”
  不一会儿,林声晚被拉上蹦极台,穿过栈道,和其他选手们会和,助理刘哥往她手上塞一杯热奶茶,采访道,“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挺害怕的,”她握着暖暖的杯子说。
  一点看不出来,刘哥鼓起腮帮子,“你觉得自己拍得怎么样?”
  “还好吧,”她抿出朵小小的笑花。
  简单采访完毕,林声晚找个塑料凳子和其他跳完的选手们坐下,远远地看着排在她后面一名选手被工作人员扶着走过来,刘哥上去采访,顺着风声能听到她颤抖的声线,“我没有恐高症,但我这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过。
  没到半小时,选手们已全部“蹦极”,在大货车的影子里坐着休息,顶着草帽的主持人奈奈站在她们面前,“亲爱的,我们第二个项目是在玻璃栈道上拍摄硬照。”
  “电视电影演员和话剧舞台剧演员不同,”演员陶元忠现身说法,“镜头感很重要,你要学会用余光感受镜头的位置,表情和肢体语言需要找好角度,在电视剧和电影的拍摄过程中,会有好几个摄影机和许多工作人员注视着你,要想在这些目光和镜头里保持演技,必须通过大量的练习,拍mv、广告甚至硬照是不错的选择。”
  mv以四人为一组,在玻璃栈道以及玻璃观景台上拍摄,剧组预租两小时的场地,女孩们回货车补妆,抽签决定小组成员及道具,林声晚和薛如云、姚甜甜及另一个女孩为一组,她们分到一把琴,一把剑和一缕薄纱。
  她们组率先拍摄,在摄影师的指导下,四个女孩走上刚擦干净的玻璃栈道,游客们早被工作人员劝到另一边,只能拍到模糊不清的侧影,玻璃栈道离崖底足有四百多米,是名副其实的“天空之路”,脚下全是透明的玻璃,她们踩在上面,感觉整个身体轻飘飘的。
  摄影师指导她们在中间摆好造型,一身红衣的林声晚右手抚琴,薛如云挨着她的左边,姚甜甜手持薄纱躺在薛如云的大腿上,第四个女孩持剑跪在她们身后,她们的角色是好友。
  “pose,摆pose,”摄影师叫道,“不要光傻愣愣地坐在那,动起你们的手臂,脸,眼神。”
  “姚甜甜,你和其他三人完全没有眼神交流,你在想什么?别去管玻璃栈道,你不会掉下去的!”
  “林声晚,保持这个姿势,对,完美!”
  “薛如云,你的眼神再放出来一点,你现在在和朋友们玩闹,不是在表演弹琴,脸再柔和一些。”
  在他的话语中,四人不断地变换姿势造型,直到摄影师完成拍摄,她们才松了口气。
  两个小组和个人硬照拍好后,史蒂夫示意八个人走到玻璃观景台处留一张八人群照,便宣布今天的淘汰赛大功告成,“今天晚上,请大家聚在一楼110号会议室,我们将宣布淘汰结果。”
  卸妆换上自己的衣服,选手们精疲力竭地坐缆车回到大巴上,车厢里一时安静异常,只听得到引擎发动的声音,姚甜甜从兜里翻出面膜,递给林声晚,她接过一张,学着甜甜敷在脸上。
  突然,一个女声叫道,“网上出现我们的帖子了!海角论坛!”
  脸上冰凉凉很舒服的林声晚闻声找出手机点开搜索引擎,搜索关键字“蹦极”“帝都”,果然跳出好几个帖子,车厢里一改方才的平静,变得热闹起来。
  点击和回帖最多的那个帖子开门见山,说自己在石林峡谷玻璃观景台游玩时,正好碰到旁边蹦极台有人蹦极,远远地一看,居然是几个穿古装的女孩,仿佛下饺子一样往崖下跳,并附上照片几张,想问有没有网友知道这几个女孩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去,这节目组胆子真不小,排着队跳崖呢。]网友们猛地碰到这种不走寻常路的套路,倒真生出几分新奇感来,[玩得太嗨了吧。]
  [恐高症表示不想说话。]
  [照片上看身材挺好的,穿着古装,难道是某个剧组?]
  [剧组不是有威亚吗?为什么要来蹦极?]
  [厉害,不知道是哪个节目组,想看。]
  [真有勇气,换我,给钱都不去。]
  再一刷新,不知是选手中的谁回复了一句,“我是内部人士,悄悄透露一句,这个节目下周六播放,不用谢,我的名字叫雷锋。”
  下周六开始播放的节目不多,有位神通广大的网友硬是从各大卫视播放时间表扒拉出最可疑的《聊斋选角比赛》,惹得其他网友们纷纷表示等节目开播要去一看究竟,也有怀疑是不是炒作的声音,但这年头还不时兴网上炒作,因此倒没多少人附和。
  晚上,真人秀导演史蒂夫与其他导演们齐聚一堂,对淘汰赛的视频及硬照进行点评和评分,主持人奈奈负责网友投票部分。
  蹦极视频争论的焦点在林声晚和潘冷之两人身上,史蒂夫虽然感慨于林声晚的优异表现,但他始终认为不能让节目在一开始就失去悬念,“林的网友投票指数过高,如果蹦极视频再拿第一,那本次淘汰赛就一点悬念都没有了。而且她的表现内敛,普通观众看不出她的演技,潘不同,她的泪水有层次,而且哭戏是演员演技的体现,我投潘一票。”
  “但是她这里,头被风吹得偏一些,头发挡住镜头,这个小瑕疵比起林声晚就毫无说服力了,”剧组总导演严导慎重地提出,“除非把这段剪掉。”
  为了比赛大局,评委们同意稍作修改,让潘冷之拿到这场的第一,当然,这段对话万万不能出现在电视上。
  待到两个小组硬照出现在投影里,评委们不得不把票投给林声晚。
  “差距太大,”史蒂夫叹息着说,“林的镜头感实在太好,她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一般人去照相馆拍照,面对镜头不免有些紧张,更何况在场足有几十名游客在另一边观看,尽管他们看不清楚,却足以对演员们造成影响,饶是灵气十足的潘冷之,在照片里也露出一分紧绷感——适当的紧张是好的,但她外露得有些过了。连她都是如此,更别提从未有过类似经验的其他选手。
  而林声晚,她好像天生活在聚光灯下,在那么多人的视线里,她不但不紧张,反而如鱼得水一般超常发挥,她身体姿态轻松而不放松,头往左微偏,望向镜头。
  “她本人有种气质,”摄影出身的严导慢慢地说,“看了她几张照片,大多有这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与身俱来的,的,的荒凉,你们知道我看到这张好友聚会的照片想起了什么吗?”他念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她应该演旧时代的剧,”严导紧盯着照片说,“演命运无常,命途多舛,演封建时代倍受磨难的贤妻良母,民国时期不知出路的学生歌女,或者演现代那些漂泊海外没有身份认同的移民……”
  “她最适合演悲剧人物。”
  “有故事的悲剧人物。”
  ※、第30章 直觉
  在帝都上课的日子, 林声晚并未放松网上交流,她的帖子在海角论坛热度居高不下,连同许多衍生贴一起走红,还收到许多私信想要在帖子里打广告, 被她一一拒绝, 不管在哪个世界,群众都不喜欢太急功近利之人, 刚一走红就接广告, 会影响“声声慢”的公众形象。
  《改编清平调》在a站与5sing颇受好评, 更有听众沿着这首歌找到原版清平调,尽管原版欣赏门槛过高, 不少人不太习惯, 但只要旋律与歌词好听,自然能为“声声慢”收获一小批同好者和死忠粉, 这就是网络的力量。
  这周,林父给她打电话时提出要让她在帝都念高中。从前父母在外打工,林声晚的户口落在爷爷奶奶户下, 加上那时父母工作还未稳定, 需要在本地上学读书,现在林父打算将她的户口迁到帝都,以便接受更好的教育。
  “但她爷爷奶奶那边, ”林母犹豫不定。
  “总是陪着老人,性子都养沉闷了,”林父心意已决, “再说,乡下不是还有我弟一家吗?”
  前几天那番对话后,林父第一时间辞退秘书,打发走家教,惊讶于女儿异常早熟的同时,发觉自己教育上的缺失,儿子虽懂礼貌,但因父亲常年缺席,过于腼腆羞涩,女儿更是山高地远,突然醒悟的他打算当好爸爸的角色,多关心关心家人。
  同意高中到帝都上学的林声晚将此事转告给远在羊城的织羽工作室,cosplay工作室限于服装采购、摄影设备等条件,通常局限于一座城市,听说他们唯一一个coser模特会在一年后定居帝都,充当老板的富家千金思考片刻,做出北上帝都发展的决定,但这一年内,她们必须要在羊城打出招牌,培养一批合格的员工。
  “其实她对工作室更多是玩票性质,不图能赚多少,”陶浅在企鹅上说,“在结婚前能玩多久玩多久,反正用的不是她的钱,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仙剑你玩通关了吧?”她紧接着催促道,“电视剧两个月后播出,正好赶上你回来,喜欢哪个角色,你心里有底了吗?”
  “我挺喜欢龙葵,”林声晚回复,“对男角色没什么兴趣。”
  龙葵是仙剑三系列的女角色,她的性格一分为二,蓝葵楚楚可怜,红葵刚烈张扬。
  “ok,”陶浅打了个响指,“我这就去找人帮你订制衣服。”
  处理好一系列网上工作,林声晚合上电脑,锁进箱里,今天是第二周周五,明天有一个偶像剧试镜会,其他室友们在客厅谈论这个话题。
  据说那部偶像剧改编自思密达国小说,华梦公司通过身后集团前桥拉线参与投资,得到一个女主闺蜜的试镜权,算得上戏份较多的配角,像这种偶像剧,一般不要求什么演技,只需要长得好看就行,但林声晚不准备参加。
  华梦公司内部曾有人联系想要签下她,作为一家资本大鳄为后盾的影视公司,它挖掘出不少成名一时而今或退隐或过气的老牌明星们,与圈内特别是香江的知名导演、制片人保持合作关系,电视剧产业链相对完善,电影产业链还在发展中,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独立发行电视剧的实力,不必让利于人。
  剧本便宜,资金到位,不愁人脉,此时,被圈内各大经纪公司排斥的华梦最缺演员,特别是年轻的女演员,男演员只要不长残,保质期比女演员们长得多,一般三十岁以上的女演员很难在一部投资高的电视剧里担当主演,但男演员不一样。搞出这一场选角真人秀,正是为了短时间内推出几名二线乃至一线女演员,有自己的演员库,才能称之为一家合格的影视公司,不然,再优秀的剧本和制作人员,也只是替他人作嫁。
  而林声晚的目的,是为了成为这个新兴却潜力十足影视公司的领头羊——“一姐”。那么,该怎么规划今后的道路成为重中之重。
  公司打算从电视剧开始试水,艺人们也得先从电视剧着手,通过网络搜索,她得知公司参与投资五六部剧,其中《聊斋》是独立制作,此外,她看中一部预约诸多演技大咖的历史剧,若能参演,对她的演技将是一种肯定。可惜,以这部剧的地位,大概要到其后几周才会出现。为防止以后可能会出现的档期冲突,林声晚不打算随随便便接下其他剧的不重要角色。
  其他人没有这种大局观,对网络上的潜在信息不感兴趣,对她们来说,大热偶像剧的女配已足以一步登天,更何况搭档的主角演员男帅女靓,女选手们潜意识里期待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很明显,她们尚未进入到专业演员的角色,面对今后可能会淘汰变得一无所有的局面,她们饶是保住自己都显得吃力,更别提未来发展道路。
  “晚晚你不去试试吗?”见她从卧室里走出来,苗佩转过头扬着笑脸出声招呼,“这是个好机会啊。”
  潘冷之坐在另一座沙发上看书,没有参与偶像剧的讨论,听到苗佩的问话,她抬起脸,歪头看过去。
  客厅里有摄像头,林声晚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问题,“不喜欢演偶像剧”?不行,会得罪偶像剧的潜在观众,“周六首播要和父母一起看”?也不行,会造成私人感情影响工作的印象……
  不到三秒,她浅浅笑道,“我平时在教室里看书,”——爱学习乖乖女比较讨人喜欢,“和其他同学不太熟,”——这样以后有同学爆黑料也不足为信,“不知道能不能演出偶像剧的感觉,而且明天节目首播,我想和父母一起看,所以就不去了。”有前面一番铺垫,便显得后边一片孝心,这个答案,林声晚给自己101分,多给一分不怕骄傲。
  “对哦!”如她所料,在场的选手们果不其然注意到明天节目首播的事,“明天节目开播呀!”
  “想想有些小激动呢。”
  “不知道能不能上电视。”
  而低调的林声晚早已回到卧室,半躺在上铺床上,继续上网翻阅信息。
  第二天,她早晨七点收拾东西离开宿舍,熟门熟路回到帝都的家中,有钥匙,没吵醒家人,她看到一室脏乱,实在不能忍,索性趁家人还没起床打电话叫保洁过来清扫,在网上订购一些她准备用在自己家的家具,同城加钱速度快,不到一小时,沾上脏东西的地毯、沙发套、灰扑扑的窗帘全都换成新的,还让保洁洗过晾干才用,枯死的树叫人抬走,换成不易死的多肉植物,桌上的杂物分门别类放进收纳盒,铺好桌布。打电话问物业附近好吃的外卖,直接送到家门口,翻出橱柜里好看的盘子洗过摆上。
  等到八点半,父母和弟弟打着哈欠下楼的时候,简直怀疑自己走错了家门,地板干干净净,像是重新打过蜡,桌子一尘不染,物品整整齐齐,植物绿意盎然,林声晚正在摆放热腾腾的早餐,外加一人一杯热豆浆。
  “我联系好钟点工,每周三周六来一次,”她摘下做做样子的格子围裙,示意他们入座,“钱从我卡上扣。”
  “这哪行,”林父意味深长地瞟了自己妻子一眼,“我给你留张副卡。”
  安安静静吃完早餐,一家人去商场购买林声晚卧室的家具、装饰和各式衣物,父母虽预留一间卧室,但因没人住,是个十足的样板房,林声晚不追潮流,不爱大牌,一切以舒适为要,加上她五感灵敏,上手一摸便知底细,为自己买好衣服的同时,也给家人买了好几套,“比你们现在用的好。”
  一切用具皆是出运费让店里帮忙送到家,林母不时拿眼睛瞅她,林声晚只当没看见,几百几千的东西都买了,心疼运费那几块钱,她也是不懂林母的逻辑。而后转念一想,林母不会是为了省钱,才不请保洁的吧?
  “床单床垫,要买那么贵的?”一出店门,她听到耳边碎碎念,“这是经常要换的,别人又看不到,随便买不行吗?”
  “行了,说这些干嘛?女儿喜欢,那就买,”林父低声说,“你就别说那么多了,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林声晚倒没有不开心,其它东西可以将就,贴身的必须得让她满意,大概是价值观不同,父母喜欢穿着光鲜,名牌、大logo,维持面子工程,显得她钱花的不是地方。
  午餐在一家挺有口碑的店里用,她出门前已打电话预约,家人们穿过排到街上的队伍,带着略有些好奇和骄傲的目光昂首挺胸入店就坐,点菜之后,开始等待。
  当服务员呈上第一道红烧肉时,林声晚的戒指倏地一烫。
  她制止即将动筷的家人,夹起一块瘦肉,白炽灯光底下仔细打量一番,叫来服务员,将它送走,钱照付。
  “这道菜有什么问题吗?”服务员不解地问。
  林声晚耸耸肩,“你可以当作女性的直觉。”
  ※、第31章 首登场
  芒果台身为华国最有影响力的地方台——没有之一, 从来不缺少观众,特别是周六黄金档,上班党和上学族的休息娱乐时间。《聊斋》选角真人秀一周前开始在芒果台宣传,吸引许多对“华国第一档真人秀”节目好奇的观众,所以看完快乐家族后,不少观众有惯性地继续往下看。
  经过不算太长的广告时间,在强烈的鼓点音乐中, 屏幕上身穿古装的少女们, 若隐若现地站在绿竹间的古屋旁边,镜头一转, 旁白配上宿舍里的争吵:“欺软怕硬,什么东西?”“我会打败她,”“我希望她能走人。”“你哔——给我闭嘴!”
  评委们刻薄的评论:“靠这种照片, 你不会赢的。”“我没有从你身上看到演员的素质, ”“很遗憾,你被淘汰了。”
  紧接着,画面铺开,在飞机降落的背景前, 《聊斋》选角大赛六个字印在屏幕上。这个片头让不少观众眼前一亮,“做得还不错嘛。”
  “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刚才那是争吵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综艺节目吵成这样。”
  通过导演史蒂夫的精心安排设计, 观众们或有意或无意接受了大量的信息, 尽管女孩们多得眼花缭乱,但通过个性特色以及初赛复赛试镜相关资料,他们很快明白重要选手们的来历、资料和姓名。
  林声晚和潘冷之因为其后表现太过出色, 导演并没有凸显两人,反而在开头刻意少给她们镜头,所以当节目进行到第一部分蹦极之前,观众对她们还没留下多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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