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辞职?
  秦慕看着她,似乎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你不想在那儿做了?”
  见她点了头,他低着头慢慢的吃着豆花,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半晌,他抬起头,问她:“那你之后想在哪儿工作呢?”
  容真真想了想,说:“现在还不急,马上就要开学了,开学就好好读书。”
  她看着秦慕,疑惑的问道:“你为什么在笑?”
  秦慕一愣,他也疑惑:“我在笑吗?”
  容真真诚实的点了点头。
  秦慕道:“大抵是因为我很高兴吧。”
  不过,又为什么高兴呢?
  秦慕想:或许因为是辞了工,不会再像以往那样劳累,所以觉得很轻松。
  也或许是看到交好的朋友终究走在了正途上……
  捷径易走,正道难回啊……
  开学前夕,容真真收到一封信,发信人是进步报社,信中恭喜她的文章被刊登在《觉报》上,并欢迎她再次来稿。
  随信附一张可在银行兑48元的钱票。
  她把信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她的手哆嗦起来,眼睛瞪得老大,颤着声一字一句把信念了一遍。
  真的!这是真的!
  她猛然站起身,跌跌撞撞跑出房门,欢欣雀跃的大喊着:“秦慕,秦慕,我过稿啦!”
  此刻她欣喜若狂,脑子里只想着:我过了,我过了,我居然过了。
  她心里盛不住那样多的欢喜,急切的要与他人分享。
  秦慕含笑让她坐下,提起炉子上的茶壶,那壶里装的却不是茶水,而是温热的羊乳,他倒了一碗,推到容真真身前。
  如今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手头宽裕许多,常饮的热水也换成了羊乳。
  “我过稿啦。”容真真再次说,她的心里实在有太多喜悦了,满满的溢出来,感染得旁人也忍不住发笑。
  秦慕就被她引得笑了,他说:“恭喜了,大作家。”
  过稿的消息他一早便知,只是为免出了什么变故,叫容真真空欢喜一场,他就一直没与她说。
  但是现在,看着面前这小姑娘,看她那么开心,又后悔没有早点告诉她。
  容真真往日虽也常笑,可就算笑着,眉间也总有一抹褪不去的郁色,好像老为什么焦愁着,那愁绪化作一丝丝焰火,在她心间燎烧。
  今日今时,她也笑,那笑可与从前不同,明亮得令满室生辉,在这一刻,她已全然忘了生活赋予的苦痛,是最纯粹最无忧的笑颜。
  秦慕一直知道她好看,可现在他发觉,她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
  容真真笑声脆脆的,眉眼弯弯的谢他:“谢谢你啦,若没有你引荐,我怎么能在报纸上发表自己的文章呢?”
  秦慕就摇摇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与郑重,“你写得好,就算没有我,也能靠才华走出一片天来。”
  “你太谦虚,又对我夸赞太过。”容真真眉眼舒展的看着他,“你为我引了路,还鼓励我,给我看文章,再没有比你功劳更大的了。”
  见他还有滔滔不绝的趋势,秦慕出言打断:“我们还要继续相互吹捧下去么?”
  他们对视一眼,旋即一齐发笑。
  容真真快活道:“罢了,不说这个了,我本以为就算过了稿,也只能是千字五毛的档次,谁知卓先生竟觉我那几笔字值千字一块五,叫我得了好丰厚的稿费,我请你吃饭罢,要去哪里吃由你来选。”
  一朝得财,她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以至得意到有些张狂了,待她清醒过来,方觉惭愧,秦慕译书数本,从未与人炫耀,这个现成的例子摆在面前,她怎么好做出这个样子来?
  虽这样想,她还是请了这顿饭——并没有去外面吃,而是自家买了些肉和菜,趁着开学前还有空,两人涮了顿锅子。
  又过了三两天,容真真去找王主管辞了职。
  王主管是万没有想到她居然有一天会说不做了,他惊愕道:“是觉得薪资不合适?这个可以商量?”
  容真真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工时太长?或者工作太累?”王主管忙道,“这些都能调整,不必急着要走。”
  容真真心里大抵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挽留自己,只好找借口:“快要开学了,我没有时间再做下去。”
  谁知王主管还不死心,直道:“这个好说,你可以下了学再来,做一个时辰,就给你一个时辰的薪酬。”
  听他这样说,容真真又好笑又无奈,再次拒绝:“多谢您厚爱,不过我是真不做了,当初签合同的时候也说明了时限是在开学前,劳烦您批准我的辞职申请。”
  王主管多次挽留无果,只好道:“先把申请留下来,我考虑考虑。”
  容真真知道他是在拖延,也没说穿,只多说了一句:“希望您尽快批准下来,一旦开学,我就真的没空来了。”
  她轻轻合上门,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只留下王主管对着辞职书发愁。
  回到职员室,梅双忙上来抱住她的手臂,怏怏不乐的问道:“你真的要辞职不做了?王主管同意了?”
  “他还没同意。”
  梅双脸上的喜色刚露出来,就听到她继续说:“不过同不同意都没多大差别,我来这儿时就约好了工作时限,就算不同意,我也得离开。”
  “唉。”梅双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嘴里埋怨道,“你干嘛非得走?你走了,这儿就剩我一个女职员了,多尴尬啊。”
  容真真安慰她:“我走了,这儿缺着人,一定会再招的,你不必太过担心。”
  梅双一点也没被安慰到,依旧散发着浓浓的沮丧气息,“再招一个又如何,多半还是男子,那有什么意思?再说了,我家人本来就很嫌弃我与男子共事,我一向拿你当挡箭牌,告诉他们这里也有女职员……”
  “可现在,你一走,我还怎么说?说不定我爸就不许我出来上班了,我妈都在给我寻摸对象了,等嫁了人,伺候公婆丈夫,再生儿育女,就更别想出来工作。”
  “谁也没规定嫁了人就不能工作吧?”容真真道,“若是你母亲给你寻的对象思想开明,你或许可以与他商量,叫他让你婚后也能出门做事。”
  梅双对此却一点也不乐观,她眉头皱得紧紧的,很烦躁的抓着自己的发梢,显得焦躁不安,“有几个男人愿意让自己老婆去做事的?但凡条件好一点的,都怕别人说自己养不起老婆。就算人家答应了,我婚后难道还能挺着大肚子去工作,谁要我啊?”
  她越说心里越燥,拿起桌上的茶杯一气儿灌了半杯水,还是压不住那股闷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己同自己较起劲来。
  容真真蹲下身来,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却不觉好笑,梅双看似是在为没影儿的事担忧,闹嚷嚷的如小孩子一般,可她的担忧真的毫无道理吗?
  就比如容真真读的学堂里,好多女孩子,天资聪颖,会读书,有能力,可她们毕业后,大多数的出路也不过是嫁给一个门当户对或者门第更高的人家做太太,至于多年的苦读,不过是为嫁人增添筹码罢了。
  想着这些,她心中痛苦起来。
  若说梅双的痛苦,是为着自己不明朗的前途,那么容真真的痛苦,则是为了更多的,无法在这个世道实现自身社会价值的女孩儿。
  她心中有了强烈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创作欲望。
  可她还要先宽梅双的心,“不要这样忧虑,如今的风气已比从前好上许多,你或许能找到真正开明,愿意给你自由的家庭。”
  “真正开明的家庭?”梅双苦笑,“又有几个?轮得到我么?倒不如一直留在家里做姑娘呢。”
  她叹息数声,自己先把这一段揭过了,“不说这个了,我想问问你,你这回辞职,是因为席大少的缘故么?”
  容真真迟疑了一瞬,最终说了实话,“也不全因为他,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做这里的事了。”
  梅双很有些惊奇:“我先前以为你只是吊吊他的胃口,没想到你是真的不愿,他家那样豪富,又有权有势,许多人巴不得贴上去,就是拔下一根毫毛,就足够受用终身了,你倒稀奇……”
  说曹操曹操到,席文毅刚好来这儿视察,就听王主管委婉的提起了容真真辞职的事儿。
  他一时竟觉得颇为有趣,很感兴趣的问道:“人还没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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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对于席大少来说,追求了许久的女孩其实并没有多重要,只是那一次他见到她,发现那张脸特别合自己口味,所以花了些心思。
  若说他缺漂亮女人,那就是个笑话了,之所以会追这么久,也不过是他消磨时间的玩乐而已。
  当然,玩乐归玩乐,他不强迫人,被人拒绝了也不恼,只是有些好奇:何以这个女孩子能坚持这么久不动心,甚至如今要辞职离去。
  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容真真被请到了办公室。
  她非常拘谨的坐在沙发上,席文毅坐在她对面,为她倒了一杯水。
  容真真盯着水杯,没有要喝的欲望。
  “请不要这么紧张。”席文毅收起了暧昧轻佻的模样,像个熟识的朋友一样亲切自然,“我找你来,只是想问问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然后很快组织好了语言,“你是因为我这段时间的举动,受到了困扰,所以才辞职的么?如果是这样,你大可不必……”
  “并不是。”容真真说,“我只是要回学校上学了。”
  席文毅有些惊讶的挑起了眉,没想到她会给出这么个原因,“好吧,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姑且信了。”
  “那么请问,”容真真端正了态度,“什么时候才能通过我的辞职申请呢?”
  席文毅摊摊手,“随时,不过在此之前,请你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知道的,作为席家的大少爷,我在追求女孩子这一方面,可从来没失败过。”
  说到这儿,他笑起来,“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而已,你为什么就能这样坚定的拒绝我呢?我自问外貌、财富、家世都不输人,待女孩子也很亲切随和,你为什么不肯答应呢?”
  容真真看了他一眼,答道:“因为我的路要自己走。”
  自己走?
  这又是席文毅没想到的第二个理由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甚至觉得有些可笑,“我出钱,借势,牵人脉,女孩子们只好好陪我交游,多合算的交易,为什么非要自己走呢?”
  “对我而言,谈恋爱就跟听戏、看电影、打牌赌钱一样,是放松身心的活动,我开心了,不介意也让别人开心。”他实在是不能理解容真真为什么要说这个。
  “可是,第一,我不要你的钱。”容真真说,“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再多的钱也会失去,我的父亲曾经留给我丰厚的遗产,但我没保住它。”
  “第二,虽然你的权势对我来说很有用,甚至是急需的东西,可那并不值得我用自身来交换,我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席文毅不解道:“我并不强迫女孩子,你若做了我的女友,也只需陪我出席宴会舞会,快快活活玩一段日子就能拿着钱离开,并不需要你做别的事。”
  “不是这样的,”容真真言语间渐渐坚定起来,“我若走了一次捷径,必定会走第二次,走了第二次,还有第三次,第四次,那我这一生,还能不能走回正途呢?有人曾告诉我,这世道对女子格外严苛,自己不小心走错了,人家就不许你重归正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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