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韩嫣立刻冷笑:“这种东西都敢滥竽充数,分明没将我们放在眼里。娘,这丫鬟该死。”
  韩夫人说道:“一个姑娘家怎么动不动就‘死死死’的,粗俗。丫鬟没做好事,是得罚。”她思量片刻,对嬷嬷说道,“罚她去洗一个月的衣裳,扣一个月的月钱。”
  韩嫣瞪眼:“轻了!”
  韩夫人顺从道:“那就罚三个月。”
  韩嫣这才满意。
  嬷嬷很快就去了丫鬟房里,跟翠蓉说了这事,翠蓉一听,惊道:“不可能,我那花分明晒好了才装入香囊里的,不信你问问彩月桃花她们。”
  她自恃有几分姿色,性子又傲气,所以跟房里的丫鬟处得也并不太好。彩月听了不愿作证,埋头叠自己的衣服。桃花脾气耿直,可她恨着翠蓉欺负阿卯的事,所以也不吭声。
  翠蓉一看顿时着急:“你们倒是说话,哑巴吗!”
  两人一听就更不愿出声了。
  嬷嬷冷冷一笑:“香囊是你的,你还敢狡辩,难不成有人要故意害你?分明是你自己想偷懒,别以为嬷嬷不知道你眼高手低,可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翠蓉急红了眼,但嬷嬷的话提醒了她,有人要故意害她。
  谁?
  她想起了阿卯,但阿卯一向胆小,不可能会做这种事,香囊肯定没问题的。那嬷嬷怎么会针对她?
  难道是谢放授意?
  嬷嬷一把捉了她的手腕,要把她往外面拖,翠蓉急得哭出了声:“嬷嬷真的不是我,我明明把花晒干了,不是我,不是我。”
  嬷嬷对她也无好感,并不听她哭求,将她拖去洗衣。
  翠蓉一走,彩月就跑出去告诉其他丫鬟这件事,那惹人厌的翠蓉,要走三个月了。
  桃花也觉欢喜,见阿卯一直坐在床边背身不知做什么,一动不动,她跳过去笑道:“阿卯,你听见了没,翠蓉被嬷嬷拖走了,谁让她做假香囊了,这下好啦,没人会欺负你了。不过也是奇怪,我记得她装的的确是干花,怎么就变成新鲜的花了。”
  “是我……”阿卯脸色煞白,唇色如白絮,眼神也飘飘忽忽,她怔然道,“是我偷偷换了她香囊里的花。”
  桃花一怔,眼睛越睁越大,只因她完全没有料到是阿卯做的,她还以为有神明在帮阿卯出气。
  阿卯紧紧握拳,平生第一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也不知道,想不起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
  “你没做错!”桃花怔了怔猛然回过神来,一把将她抱住,“阿卯你没错,是翠蓉欺人太甚,你只是还击,你没错。”
  她的语调太过坚定,听得阿卯鼻子一酸:“桃花,你不怕我吗?”
  “不怕!”桃花认真道,“阿卯是不会无故害人的,更不会害我。”
  阿卯怔神,心头的罪孽感好似消失了大半。从昨晚替换了香囊里的干花之后,她就一直后怕,甚至后悔自己做那种事。但翠蓉被罚洗衣三月,她心底竟隐隐觉得有一丝痛快。
  起码在这三个月里,她不会再受翠蓉的气。
  虽然谢放说了她不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但那种安然感,是谢放给的,是来自别人。她自小看人眼色长大,知道自己给自己的,才是最可靠、最安全、最长久的。
  所以她还是换了翠蓉做的一个香囊,只是她没有想到,香囊会被随机分到给韩家最泼辣的人手中。
  这或许……也是老天爷在惩罚她了。
  快至午时,阿卯也和桃花一起去外面准备午饭,伺候老爷夫人用饭。端了盘子途经大堂,就看见谢放正站在外面,手上拿着的,正是一个香囊。
  那是刚才韩嫣让嬷嬷扔掉,谢放听闻前因后果后拿来看的。香囊上面的走针还有收针方式,他见过。
  在阿卯给自己的手帕上——见过。
  香囊份数翠蓉,但最后给香囊封口的,却另有其人,那个人很可能是阿卯,甚至依据阿卯与翠蓉的恩怨来看,就是阿卯所为。
  谢放看了半日,手上香囊里的烂花淌了一些腐烂的水在掌上,路过的桃花低声提醒道:“管家,快扔了吧,多脏。”
  她也想他快点扔了这罪证,以后翠蓉想翻案也没证据了。
  谢放微微偏身,看见了桃花,更看见了阿卯。她的脸色并不太好,眉眼低垂,像是不敢看他。
  谢放默了默,看看手中足以为翠蓉翻供的香囊,说道:“这就扔。”
  ——香囊的花没有被换,没有什么案子可翻。
  ——是翠蓉做错了事,与他人无关。
  谢放觉得自己的心,也有些变质了——为了一个叫阿卯的姑娘。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中秋刚过完没多久,韩老爷就要外出谈生意,此行遥远,来回也要一个月。他本已经让下人打点好行囊,随同去的人也定好了,进门时阿卯正好出来,迎面对上,让他又多了个心思。
  阿卯急忙闪身避让,埋头送他进屋,等韩老爷一进去,她就立刻离开,片刻也不想多留。
  韩老爷瞧着如兔子般逃脱的她,笑了笑,进屋后就和妻子说道:“此次去解州,我要将阿卯也带了去。”
  韩夫人一顿,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想到还没有对阿卯死心。她淡声说道:“老爷这是要做什么?”
  韩老爷不同她拐弯抹角,说道:“你对阿卯知根知底,也知道她不争不抢的性子,比起我从外头找人,你更该放心,也更该答应。”
  韩夫人顿时无话可说,心中不甘又觉得不是没有道理,她默然一会才道:“老爷知道谢放欢喜这丫鬟,你让谢放去,还要带上阿卯,你就不怕谢放造反么?”
  “所以我更要看看谢放是不是那种会为了个女人就跟主子翻脸的人,如果连一个身份低贱的丫鬟都不能放下,那也做不了韩府的管家。”
  韩夫人面上略有嘲讽:“那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呢?”
  韩老爷朗声笑道:“不可能,一个贪钱的人不会做这种事。”
  韩夫人心有讥讽,但没再说话,有一句话丈夫说的不错,与其让一个不知根底的女人哪日做了四姨娘,倒不如让阿卯上位,万一很得宠,起码可以保证几年内都不会出现个五姨娘六姨娘了。
  所以她也就默许了韩老爷要带阿卯外出的事。
  阿卯得到消息后半晌都没有去收拾细软,倒是桃花听见欢喜不已:“解州啊,那可是有名的富庶之地,而且听说走几步就有一条小溪河流,门前家中有溪流穿过的人家数不胜数,美得不行。我也想去,可老爷不会带上我的,阿卯你去了那,可要好好玩。”
  听着桃花天真烂漫的说辞,阿卯唯有苦涩一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刚才伺候夫人的嬷嬷跟她说这事时,还偷偷说道“记得带几身干净的里衣,这脂粉是夫人给你的,伺候好老爷,夫人也会好好待你的,你要感激夫人”。
  阿卯听了,觉得夫人虽然贵为韩府主母,但也无奈,也……可悲。
  她不再想这些,这偌大韩府,她逃不出去,逃出去,又能逃向哪里。
  阿卯收拾好东西,当天下午用过饭,就跟随马车去往解州,人刚到马车旁,就看见正在张罗马车的谢放。她看着谢放,面对着他,她忽然觉得羞愤。
  原来谢放也去。
  那此行所发生的事,他甚至可能会亲眼看着。
  阿卯的脸在发烫,但如果给她一面镜子看看,她觉得自己的脸肯定是白色的,惨白惨白。
  谢放也看到了阿卯,同时也看到了她手上的包袱,他微微一怔,不用谁告诉他什么,他就知道了她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一切准备就绪后,韩老爷才从府里出来,马车一共备了了两辆,韩老爷坐一辆,另一辆放着到了解州后给各位官老爷和同行的赠礼,再有一辆板车放置下人们的包袱。护院下人都跟在马车一侧,随马车缓慢前行。
  阿卯在后面走着,一直看着谢放的背影,比起刚入府,清瘦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吃小六的药还没恢复。她远远看他,触不可及。
  不知道要以怎样的心境面对他,其实也没什么好对他愧疚的。
  阿卯突然回过神来,她为什么要在谢放面前羞愧?两人又没什么男女纠葛,没有彼此立誓,那就算她真的在此行不幸失了身子,也跟谢放无关!
  相反,此时的她才是最自在、最无需顾忌什么的,所以她不该避开谢放,反而更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和心有好感的男子多说几句话。
  若她想的糟糕结果真的来了,那她以后才真的没有办法跟谢放自在说话了。
  想罢,她加快脚步,一点一点地向谢放走近,不过半刻,就到了谢放一旁。她并不吭声,只是跟他一块走着。
  谢放见她突然过来,还有意要和自己同行一路的模样,顿了顿放慢脚步,阿卯也随之放慢步伐。不一会,两人就离韩老爷的马车有一个车身远了。
  谢放这才问道:“累不累?”
  “不累,这路不难走。”阿卯也问道,“管家你累不累?”
  “不累。”
  “解州离这里有两三百里,我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阿卯略有自嘲,“桃花的老家在更远,她自小被卖到横州,只是依稀记得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她常说羡慕我,至少知道自己的根在哪。但我也羡慕她,因为她见不到她的爹娘,也就是说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过世,那也就不会因为双亲离世而难过了。”
  谢放静静听着,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说这些,他忽然感觉此时的阿卯与以往不同。
  阿卯自幼没了双亲,并没有太多念想,惟独祖母过世时,自己已经懂事,她仍记得那日祖母下葬,她跪在祖母的坟前,失声痛哭。
  大概是那时知道世上再没有人会疼自己。
  跟祖母过日子很清贫,甚至是寒苦,但她从不觉得孤苦。
  直到祖母过世后,被伯父卖给韩家,她就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不挂念了。
  “桃花羡慕你,你羡慕桃花,但你和她互换,或许谁也不会羡慕谁。”谢放说道,“人是有贪念的,但也是为了这些贪念而活。”
  阿卯问道:“那管家你的贪念是什么?”
  谢放微顿,低眉看看她,目光又投向远处:“钱。”
  阿卯不信。
  谢放也没认为她会信,所以就随口说了,反正她不会把这话当真。
  两枝带刺藤蔓,试探着,触碰着,却始终会碰触出鲜血来。一点一点地将伤口撕开,由对方一点一点的缝合,似乎需要很久,但藤蔓仍旧有着耐心,想着终有一日,或许能不带刺儿地接近。
  韩老爷隐约听见谢放和阿卯的声音在车轱辘声中混杂,撩了车窗帘子一角往外看,两人也不知在说什么,好似没有交谈得很愉快。他轻轻一笑,谢放定是知道自己此行带阿卯的目的,所以已经开始疏远她。
  可阿卯却还是不死心,想挽回,奈何却遭了个冷脸。
  韩老爷不听一词,就已经在脑子里补了两人千百句的对话。
  行至晚上,远远未达解州,韩老爷领众人住宿,还未用饭,韩老爷就对谢放说道:“这里夜景颇好,我要外出一趟,去见见好友。”
  谢放说道:“我这就让护院过来。”
  “不必了。”韩老爷说道,“我约了好友喝酒,今晚就不回来了。”
  谢放微微抬眼,应了一声送韩老爷出去,只见他步行而去,甚至连马车都没要。他长目远投,眼底略有笑意。
  他折身上楼,也准备歇息,上了楼,便见屋檐栏杆下,阿卯正凭栏远望。十八的月亮仍然明亮,虽然缺了个边角,但这并不影响月光的银白皎洁。少女的面庞明润娇媚,银光在她的脸上笼了一层薄纱般,轻拢似月。
  谢放凝神看着,直到少女偏头看来,他才收回视线,朝她走去。
  阿卯待他走近,才道:“我看见老爷出去了,可是竟然没让你跟着,也没带一个下人,甚至连马车都没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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