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这个年代,别说知道邻居是谁了,就是邻居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叫啥,娶了谁家的姑娘,或是嫁到了哪儿,婆婆妯娌咋样,都摸得透熟,吃饭的时候端着碗,溜达着就串了门。
今儿个家属院里就特别热闹,因为是星期天,厂里休息,天气又好,大伙儿都忙着洗洗涮涮,孩子们则聚到一块儿玩耍,弹玻璃球,甩泥窝窝,滚铁环,甚至爬树上墙,不时有大人过来,把孩子从墙上或树上拽下来,然后噼哩啪啦的就是一顿揍。
孩子挨了揍,扯着嗓子嚎上一阵,大人一走,就又猴子一般爬到了树上或墙上。
有几个调皮的,还一路跟着夏喜平,学着夏喜平,大声喊着,“收废品喽,废品换钱!”
夏喜平也不生气,还拿出一把给小九买的糖,笑眯眯地分给了这些孩子。
夏喜平走到家属院西北角的时候,听到一个小院里传出一阵吵闹声,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象是夏红娟和石梁媳妇钟莹莹的声音。
这个家属院,以前夏喜平也来过,不过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石梁,她还以为石梁一家子不在这儿住呢。
夏喜平知道钟莹莹看不起她,夏红娟又不待见她,所以她也不打算掺和人家的家事,推着三轮车打算往回走,哪知她刚准备调头,院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夏红娟提着个包袱,怒气冲冲的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夏喜平站在外面,就是一愣。
夏喜平只好跟夏红娟打招呼,“大姑。”
夏红娟沉着个脸,嗯了一声,刚才她被钟莹莹气着了,本来是要回自己家的,这会儿可能是觉着当着夏喜平这个小辈的面,就这么怒气冲冲的走了,面子上不好看,所以站在那儿,脸上有些难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石梁从院里跑了出来,本来是要劝他妈,看到夏喜平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喜平来了,来家里坐会儿吧。”
“我妈跟小九还等我回去吃饭呢,我转一圈就回去了,就不进去了。”
第五十一章 有啥好拽的
夏喜平说完就想走。
要搁以前,估计石梁根本就不会拦她,因为石梁知道钟莹莹不待见夏喜平。
可石梁今儿个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拦着夏喜平,非让夏喜平去家里不可。
盛情难却,夏喜平只好把三轮车停在外面,然后硬着头皮,进了石梁家的院子。
夏红娟在外面犹豫了一下,然后拉着个脸也进去了。
食品厂家属院这些小院子,格局都差不多,三间正房,两间偏房,院子里有压井。
讲究些的人家,再种些花花草草。
钟莹莹本来正抱着孩子在屋子里生气,听到外面的动静,抱着孩子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石梁竟然把夏喜平叫了进来,更是生气,当着夏喜平的面,毫不客气地骂石梁道,“你还嫌不够丢人的,还把一个收破烂的往家里带,咋了,你是不是觉着很光荣,要不要我找个喇叭,你拿着合院喊上几圈,叫大伙儿都知道一下,你不光有一大群的农村穷亲戚,有一个亲戚还是个收破烂的!”
要是本时,可能钟莹莹也说不出来这种难听话,可她刚跟婆婆吵了架,石梁也不哄她,反而去追婆婆去了,这更让她生气,气头上说出来的话,哪有好听的?
石梁把夏喜平叫进来,其实是想缓和一下家里的气氛,想着当着夏喜平这个“外人”的面,婆媳两个能息事宁人,要不然,他一个大男人,夹在中间,是左右为难。
而且他妈要是真走了,就没人带孩子了。
他却没想到钟莹莹竟然说出这么难听的话,非常难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自始至终也没有说一句话。
要不然,钟莹莹指不定还要说出啥难听的话来呢。
夏喜平不答应了,板着脸道,“农村人咋了,跟城里人一样都是踏踏实实的干活,咋在你眼里,就低人一等了?要是没有农村人种庄稼,你喝西北风啊?有本事你别吃农村种出来的粮食,那才叫真的有骨气。
还看不起我是个收破烂的,我又不偷又不抢的,凭本事吃饭,你有啥看不起的?我说句实话,别说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呢,一个月就那一点死工资,饿不死也撑不着,我两天的收入就抵你一个月的了。
而且再过上两年,说不定你连这点工资都没了,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到底谁看谁的笑话。”
顾及着夏红娟和石梁的面子,夏喜平本不想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可这个钟莹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就一个小镇上的普通工人,至于那么趾高气扬吗?
再过上几年,下岗的风潮席卷整个国家,就她这种只会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水看看报的,肯定是第一批被淘汰!
夏喜平说完,也没有跟夏红娟和石梁打招呼,转身就出去了,推着三轮车走的时候,还故意大声地吆喝了几句,“收废品喽,废品换钱!”
钟莹莹被夏喜平说得脸红脖子粗,把孩子往石梁怀里一塞,气道,“你家的亲戚都是有本事的,就我没本事,在自己家被一个收破烂的怼不说,还咒我以后连工作都保不住,行,既然这样,我走行吧,省得在这儿给你们老石家丢人现眼,以后说不定还得叫你养活我。”
钟莹莹说完,怒气冲冲的进屋收拾东西去了。
第五十二章 心里很不好受
这时候石梁家门口已围了不少人看热闹,石梁脸上愈加难堪,抱着孩子,也不知道是该进屋哄哄钟莹莹,还是不管钟莹莹,她爱走只管走。
夏红娟虽然也很生气,可到底是心疼儿子,叹了一口气,从石梁怀里接过孩子,然后朝着屋子里呶了呶嘴。
石梁站着没动,夏红娟小声道,“别叫人看笑话了,快进屋哄哄吧。”
石梁皱着眉进屋了,屋子里又传出钟莹莹的吵闹声,不过也就嚷嚷了几句,然后没动静了,不一会儿,钟莹莹呜呜地哭了起来。
夏红娟把胳膊上的包袱放到了院子里的板凳上,然后抱着冉冉出门了。
门口那些看热闹的,看到她出来了,劝她道,“冉冉奶,莹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不管她说啥,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可别跟她置气。”
“就是,不看石梁面,还得看孙女面儿,你瞅瞅,冉冉这孩子,白白胖胖的,多招人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那个媳妇啊,跟莹莹差不多,看不上我这个农村老太婆,又非让我在这儿给她带孩子,天天给我甩脸子,要不是怕我儿子为难,我早走了。”
“我那儿媳妇倒是个好的,嘴又甜,干活也勤快,很少跟我红脸。”
“哎哟秀她奶,谁能跟你比啊,你可是有退休工资的,而且你那点钱,都贴到了他们一家子身上,你要没钱了,你看看她还会不会有好脸给你?”
。。。。
夏红娟抱着冉冉在外面溜跶,心里很不好受。
当初石梁娶了钟莹莹的时候,夏红娟还挺高兴,农村人能娶个城里的媳妇,这可是一件有面子的事,当时十里八村的,谁不羡慕她啊,都说她有福气,以后老了,说不定就跟着石梁到城里享福去了。
结果呢,福没享到,气倒是受了不少。
钟莹莹是个城里姑娘,爱干净,娇气,嫌农村脏,不愿意回农村,所以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才回去住两天,都是年三十天快黑了才回,大年初二一大早就走了,这些她都忍了,谁让自己家的条件不好,钟莹莹住不习惯呢?
俩人因为见面少,倒也没啥矛盾,可后来钟莹莹生了孩子,她来伺候月子的时候,矛盾就出来了,钟莹莹是各种嫌弃她,嫌她洗尿片洗的不干净,嫌她没拿开水把洗好的尿片再烫一下,嫌她喂冉冉喝水前先尝了尝,嫌她亲冉冉,嫌她不洗手就给冉冉拿吃的。。。。
反正不管她做啥,都不对。
她就纳了闷了,她两个儿子,都是这么养大的,而且还养得壮壮实实的,按着她的老方法养,有啥不好?孩子不都是这么养的吗?
就因为怕跟钟莹莹绊嘴,她很少来,可有时候,她还不得不来,来了就拌嘴,石梁又惯着钟莹莹,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她这个当妈的,苦啊,被儿媳妇嫌弃,还得忍气吞声的在这儿带孩子,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让石梁娶一个农村姑娘,又勤快又朴实,还不会嫌弃她。
可这会儿说啥也晚了,为了儿子,她得继续忍啊。
夏红娟在外头唉声叹声了好一会儿,然后抱着冉冉回家了。
她刚才放在外头的包袱,不知道被谁拿到屋里去了,石梁在厨房做房,没看到钟莹莹,估计是在自己屋里躺着。
夏红娟心疼石梁,一个大老爷们儿,咋能围着锅台转呢?
她去厨房把冉冉塞给石梁,然后跟石梁说道,“冉冉有点想瞌睡了,叫她妈哄哄她睡吧。”
石梁抱着冉冉,没有走,叫了她一声,“妈。”
“我不走了,行吧,啥时候不叫我带了,赶我的时候我再走。”
石梁犹豫了一下,“妈,现在流行科学育儿,你以前的那一套,早就过时了,你也看到了,冉冉确实比咱家里那些孩子养的好,你以后。。。。。”
不等石梁说完,就被夏红娟打断了,“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以后啥都听你媳妇的,这总行了吧?”
话虽这么说,可儿子总是向着媳妇,她这心里头,真不是滋味。
“妈,这不都为了冉冉吗?”
“一个丫头。。。。”
石梁一下子变了脸色,赶紧打断了夏红娟的话,“妈!”
喊完还伸着脖子朝外看了看,生怕被钟莹莹听到。
“行了,我不说了,反正你现在翅膀硬了,我也管不着了,你出去吧,你看看都几点了,再不做,就跟晚饭连到一块儿了。”
石梁抱着孩子出去了。
夏红娟是又气又愁。
冉冉刚生下来的时候,她就套过钟莹莹的话,想叫钟莹莹再给石梁生个儿子,哪知钟莹莹一口就回绝了,说这辈子,不管是闺女还是儿子,只生这一个,当时把她气得,差点没当场跟钟莹莹撂脸。
这城里的媳妇咋就这么倔呢,自个男人的香火都要断了,她却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这要搁在农村,肯定是啥时候生出儿子了才不再继续生,要不然,当媳妇的都要抬不起头了。
唉,这讨了城里媳妇啊,就跟驴粪蛋似的,表面光!
天气渐渐热了,娘儿仨身上穿的,还是当初从夏家出来时带的厚衣裳,夏喜平就想带孙慧慧和小九去镇上,给仨人买两身衣裳,另外再买些洗漱用品。
现在她手头已经攒了将近三百块钱,也该适当的享受一下,本来挣钱就是花的,光挣不花,钱就是废纸一张。
夏喜平跟孙慧慧商量,孙慧慧却不同意,说让她跟小九买就行了,她的衣裳还能穿。
“妈,你这两身衣裳,都洗烂了。”
“我又不出门,穿那么好的衣裳干啥?”
“穿好衣裳是给自己看的,又不是光给别人看,再说了,咱家现在也不缺这点钱了。”
“你挣个钱不容易,还是攒着吧,以后给你当嫁妆。”
虽说现在家里有钱了,可孙慧慧心里并不好受,因为这些钱都是夏喜平风里来雨里去挣回来的,一个姑娘家,走街串巷的收破烂,她即使不出门,也能猜出来外头夏喜平的名声被传得有多难听。她的闺女她清楚,清白着呢,可外人不清楚,还总往那肮脏事儿上猜。
夏喜平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可是她的名声“坏”了,日后谁敢娶她?多攒一点嫁妆,到时候看在钱的份儿上,夏喜平也许还能找个人家嫁了。
第五十三章 光挣不花,那是葛朗台
要是夏喜平知道孙慧慧心里是咋想的,估计能郁闷死,她竟然沦落到靠着嫁妆才能嫁出去的地步了吗?
“妈,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在咱家的日子好过以前,我压根儿就不想考虑这件事,你也别再推了,明儿个上午我骑着三轮车带着你跟小九,咱一块儿去镇上买衣裳去。”
夏喜平说完,搂着小九亲了一口,“九儿,明儿个姐带你在镇上好好转转,你看上啥了,只管给姐说,姐给你买,好不好?”
小九一脸兴奋,响亮地答道,“好!”
孙慧慧在夏喜平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嗔怪道,“守不住财。”
“妈,挣钱就是给人花的,会挣也要会花,要不然,光挣不花,那不是葛朗台了吗?”
“葛朗台是谁?”
“葛朗台是一个守财奴,又贪婪又吝啬。。。。。”
夏喜平抱着小九,给小九讲着葛朗台的故事,小九听得津津有味,孙慧慧却有些恍惚,记忆中,好象有那么一个人,跟她肩并肩地坐着,轻声讲着葛朗台的故事,只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得脑海中残留的一些影像都有些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