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冯清辉怔住,下意识遮挡住下巴,姿势有些怪异,语气上依旧轻挑:“要不改天给你找个中医调一调?”
  她说完余光有意无意打量过去。
  他垂眸一笑,什么都没辩解,低头继续擦头发,腰间的浴巾解下来,慢条斯理裹上浴袍。
  又抬眸看她,“海参汤的余劲儿还在。”
  这句话冯清辉听得忽然头皮发麻,还真怕他把余劲儿发泄出来。
  一缕缕小风透过纱窗吹入室内,他起身把支着的窗放下,冯清辉枕着小臂侧躺着看他,男人平躺进来,“孩子的事,你觉得考虑多久合适?”
  低沉悦耳的声音熨帖着她的耳垂,冯清辉缩了缩脖子,翻过去身背对他,原本昏昏欲睡突然清醒,轻轻眨了眨眼皮子,呼吸不由自主放轻,“这两天魔怔了?”
  他语气没有多少起伏,从身后凑近,手臂搭在她腰上,“只是要个确切时间,看我这边需不需要马上戒烟?”
  “好啊,那就戒啊。”
  “嗯?”
  冯清辉打了个呵欠,语气带三两分懒散,“大概你戒个差不多,我也想个差不多了,到时生不生再告诉你。”
  顾初旭抿了抿唇,起身躺回去,轻阖着眼睑看向天花板上的吊灯,岔开了这个话题:“方才烤羊腿你吃了没,觉得如何?”
  “跟上次在城南吃的那家口味相似,说起这个,”冯清辉顿了顿,闭着眼懒懒地说,“我有个病人讲,她老公出轨前特别好,为了一顿火锅跑到另外一个市专门去吃…好浪漫。”
  顾初旭放下手机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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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清辉跟祖玉再有联系大概是几天以后的事,她跟顾初旭从天然湖游玩回来,相处融洽,连拌嘴都少了,这天的气温是立春后的第三次回落,暗淡的太阳没多少光彩,早晨下了一阵零星小雨。
  祖玉在电话解释,说她近期去了一趟外地,回学校办一些手续,所以一直没有去咨询室。
  冯清辉说:“回学校?认识你这么久,还不清楚你什么工作,是老师?”
  祖玉笑着否认:“不是,我是做广告页面设计的,不过我大学是工科生,学过一些软件,所以打算从事这方面的职业……并不准备在东峪市呆多久,我父母还是希望我跟他们去上海,隔三差五催促。”
  她又说前天去冯清辉咨询室找她了,展医生说她休息,打电话也打不通。
  冯清辉是故意关机的,她不想因为一些不在日程安排内的来访者打搅她跟顾初旭的闲暇相处时光,她是个在私人时间上,吹毛求疵的人。
  “那天跟我老公出去度假,大概信号不太好,展静告诉我你来过,我忙忘了,还没来得及联系你。”
  忽然有一缕刺眼的光芒拨开云雾照射祖玉脸上,她垂头遮住眼睛,望着脚下一小汪水无声笑了笑,“你跟你老公感情似乎很好,让人羡慕。”
  冯清辉眨了眨眼睛,“phoebus还是不接你的电话吗?”
  “嗯。”
  “你们好好谈谈,不要这么僵持下去,对谁都是一种损失,”冯清辉说到这处叹息一声,“感情这块我并不擅长,馊主意我就不出了,目前能做的不过是心理上引导你。”
  “冯医生,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一切。”
  冯清辉垂眸沉默了片刻,问她在哪,要不要过来,电话中安静许久,这人才说:“有时间吗?能陪我逛逛吗?”
  “好,你想去哪逛?”
  “我的车就在附近,我去咨询室接你好吗?”
  “嗯,我等你。”
  第20章
  中成贸易大厦往东半里是文艺青年聚集地, 很多街头卖艺的艺人, 也属于情侣约会出没的地方, 冯清辉念书时经常跟着顾初旭过来, 此时还没眼下繁华, 街头的牌坊还在, 经过几十年风吹雨打已然褪色,现在已经换了新门头。
  湖中心也没小亭子,公园一隅只有两排回廊, 每天下午两鬓花白的老年人会约在这里拉二胡, 唱山东梆子。
  冯清辉小学那两年, 流行了一股风气, 会唱戏吹乐器就相当于有了营生的手艺,所以没钱人家的孩子,早早辍学,找一块没怎么有人烟的荒地,练习吹笙、吹唢呐,那时家里遇见红白喜事, 都要花钱请人来唱戏,且要好吃好喝招待他们才卖力。
  冯清辉已经很少瞧见那些人,也不晓得如今又改行做了什么营生。
  后来这些年, 日新月异,那些传统习俗沦为糟粕,慢慢也就被禁止了,先是不允许红白喜事大操大办, 更不许请人唱戏制造噪音,后是烟花炮竹影响环境,且带来安全隐患,再后来,大年初一跟长辈磕头作揖,也成为罚钱的标准。
  在冯清辉一路成长中,很多东西也一路消失殆尽,她对这些传统礼俗的繁文缛节的消失并无多少遗憾,只是觉得传统文化还是需要记录下来,传播给每一代人,让他们有机会了解。
  祖玉把车子挺入就近商场的地下车库,两人徒步走了几百米才到目的地,刚进展画厅,冯清辉就猜出是非名流画家的画展,她走到第二个台阶挺住脚,回头看了看祖玉:“好像还没开始展览,能进吗?”
  祖玉笑着点头,“当然可以,是我师姐的画展,”她牵着冯清辉往一侧走,大理石花纹的台子上,展览着作品,完全用金黄色风干枫叶粘结的房子,少女的裙摆,还有一颗浓密茂盛的树,“这是我做的,花费了不少功夫收集落叶,不过成品比我预想的要好。”
  冯清辉拢了拢青丝,再看祖玉时脸上带着赞赏,“你也会画画吗?”
  祖玉摇摇头,“画画需要功底,我可不行,”她往前走了两步,望着一副写意画叹了口气,“我师姐是真厉害,不过画画很难养活自己,她最后还是选择找个正经工作……”
  祖玉想起伤心事,眼神随即暗淡,冯清辉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异地恋本来就存在太多不确定性,当初你为什么没选择跟着phoebus去美国?”
  祖玉摇头苦笑,耸耸肩表示:“我英语巨烂,况且,离开一个城市去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挑战,冯医生,换作你,你敢吗?”
  冯清辉想到她跟顾初旭婚前种种,兀自笑了:“他如果定在一个地方,我想我肯定会去的。”
  祖玉接下来一直都没再讲话,冯清辉抬着脖子欣赏墙壁上的画,行云流水,笔走龙蛇,从作者的笔锋,到妙幻的色彩配比,很流畅,如果这出自祖玉口中那位师姐之手,很显然这位师姐的手法是非常成熟的,也难怪自己花钱开了画展。
  祖玉邀请冯清辉去附近奶茶店坐坐,点了两杯奶盖绿茶,茶水喝到一半,祖玉摊手说:“phoebus是个性子有些闷的男人,或许是闷骚吧,我也不清楚,”她说到此处笑了笑,凑近冯清辉说,“我跟他第一次上床,还是我主动的……”
  冯清辉静静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手臂撑在桌子上,听她说完才笑说:“女人主动并没什么,我偶尔也会借着酒劲向我老公求欢……虽然他嘴上没什么表示,但我能感觉到他跟往常不同的热情。”
  祖玉淡淡弯了弯嘴角,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冯清辉挑眉笑说:“讲讲你们认识的细节?”
  祖玉没有回忆她跟phoebus初识时候的事,只讲了她是如何开始怀疑这男人忠心并且开始过份注意生活小细节的。
  据她说,phoebus在美国不久的时候,她某次过去,从他书房发现了一本手绘册,问他哪来的东西,他说是朋友送的,不过他脸色极其不自然。
  祖玉总觉得不正常,可是也没抓住什么把柄,最后也只能作罢,不过后来某次,她竟然在phoebus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根,比她头发长很多而且发色不同的毛发。
  她当时愣了,翻箱倒柜开始找证据,最后在衣橱最底部,堆放了一堆衣服下头,翻出一件女士的真丝睡衣,剪了吊牌的那种,还有一股穿过后残留的淡淡香水味,祖玉恰好用过那个牌子的香水,一闻就知道是女士香水。
  她转动着手中的吸管,表情有些复杂:“冯医生,不知道你信不信,男人并不是个很注意细节的人,当你想要检查一个男人是否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最快速的法子,要么看一下床单上是否有女性的长发,要么检查一下衣橱是否有不该有的东西,如果有,最有可能的一种,莫过于他身边那时有别的女人,所以就显得你是多余的。”
  冯清辉蹙了蹙眉,精神有些恍惚,蓦然想起顾初旭衣橱里那半盒套子,她压箱底想都不敢想的回忆。
  就是因为这事,冯清辉一直怕有一天,自己不再潇洒。
  祖玉发觉她心不在焉,脸色甚至称得上有些难看,手伸过去握了握她的指尖,“冯医生,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冯清辉瞬间回过神儿,捏着吸管用力吸了一口绿茶,她撩拨去肩头上的头发,装作若无其事的巧笑嫣然:“没事,我只是在想,你既然发现了,为什么没质问呢?为什么不问清楚?这样梗在心里,以后还会触发新的问题……”
  祖玉笑说:“我不能问啊,因为我问了可能就会吵架,我就会失去他……我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但我后来想了想,他瞒着我这么久,大概是真的不想让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不知道他身边是有很多女人,还是只有一个女人,如果是很多,我还能骗自己是他耐不住寂寞,控制不住自己下半身,如果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女人,那事情显然跟前者不一个概念……这属于金屋藏娇,这女人,可能也是他心尖上的人,白月光?心头好?鬼才知道。”
  祖玉说着说着眼眶愈加湿润,期期艾艾看着冯清辉,“冯医生,如果你遇到这种事,能忍下这口气不去探究清楚吗?”
  “我……”冯清辉咬住红唇,双眉越蹙越深,她半晌才说,“我不清楚……但我想,我应该不是个不计前嫌的人,我大概会一直记得,终有一天会问个清楚,不瞒你说,我宁愿负天下人,也不愿意天下人负我,是个典型的唯我主义者。”
  祖玉说:“那我们还真是臭味相投,师姐以前说,phoebus在她面前夸我是个特别乖的女孩子,我当时觉得特开心,现在我觉得,当一个男人夸你乖,那是在小看你……”
  “……”
  “冯医生,我没想到你跟我谈话这么真实,我以为你会像我见过的别得心理医生一样,只会说些没用的冠冕堂皇的话忽悠来访者。”
  “……”
  后面进行的内容让冯清辉有些控制不住场面。
  跟祖玉结束这场会面,筋疲力尽,脚步匆匆走进林荫大道,她站在鹅卵石铺成的地面上时才觉得呼吸顺畅,扶着石桥上雕刻花纹的狮子头静坐了会儿,拿出手机给督导老师发消息。
  她说:我可能遇到了棘手的病例,这两次跟她共情时,我会情不自禁被她牵着鼻子走,我很同情她的遭遇,却不知道怎么帮助她,我们已经有过几次接触,每次结束后,我都觉得自己在带着她原地转圈。
  督导老师恰好在线,所以消息回复的很快:你为什么会被她牵着鼻子走?能意识到这一点,说明你仍旧保持着自己的理智。
  冯清辉支着额头想了想,敲击键盘打下一串字,她自我否认说:大概我并不是个合格的心理咨询师,您知道,我生活中性格不太好,当初想做心理咨询师的时候,家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发过去许久都没收到回信,石头台阶坐太久,冰凉的寒意已经穿透皮肤侵袭她的臀部,冯清辉上身穿的很多,但下身很单薄,她不得不站起来绕着湖边无意识地踱步。
  正瞧着湖面上倒映出的自己出神,手机终于震动了下,督导老师回复了消息:你已经有过几年工作经验,不是新人,为什么还会这么不自信?医者不能自医,这是你我都明白的道理,如果你觉得暂时无法解决自身的问题,我建议短时间内不如放一放,也给这位来访者足够的思考时间。
  冯清辉眼下也只能这样,她向老师道谢,寒暄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问题才作罢。
  她提着包慢悠悠回到咨询室,迎头撞见展静,她换好衣服正要下班,看到冯清辉无精打采与往常不太一样,不由地笑了笑,“出门的时候还一脸春风得意,这会儿怎么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冯清辉没什么力气说话,模棱两可敷衍她:“刚才跟我老师聊了聊,被批评教育了一番。”
  “遇到什么事了吗?”
  冯清辉头也没抬,病恹恹点了点头,“我明天想休息一天,这边麻烦你帮我照应。”
  她说完也没等展静回应,拿上文件扭头便离开了。
  第21章
  冯清辉从咨询室出来漫无目的, 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回家还是去哪, 她原想附近随便走走, 走到自己累了再随便打个车, 走到t字路口, 面对三个方向选择时, 忽然纠结起来,看了看身后的路,还是选择回去开车。
  因为她踩着高跟鞋刚走了没几步路, 隐隐感觉有些累, 昂贵的鞋子不代表舒适度高, 她明知这一点, 仍旧趋之若鹜。
  手握着方向盘,余光看着两旁的商店,选择了一家价格高到无厘头的店推门进去,尽管冯清辉向来不缺钱,这次一反常态选择刷顾初旭的卡,刷人民币实在不解恨, 她其实应该订张机票飞到美利坚刷美金,这叫事半功倍。
  不知不觉绕到自家公司写字大楼,她仰头望着折射光芒的大厦, 有些口渴,泊下车子乘电梯上去。顾初旭刚结束一场商务洽谈,对方是家中外合资的企业,跑过来踌躇满志跟他谈筹码, 想要赶紧摘取胜利果实。
  顾初旭不是任人宰割的角色,双方处于拉锯僵持阶段。
  冯清辉进来时没敲门,问了秘书说他一个人在,便直接破门而入,刚踏进一步,办公桌前捏着笔写字的手顿了顿,头颅抬也没抬就扔过来一句:“出去,重新进。”
  冯清辉愣在原地,不由自主眨了眨眼皮子。
  他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慢悠悠抬眼皮子看过来,旋即笑了下,“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冯清辉并没有马上说话,走到办公室会客区,茶几旁边黑皮沙发上坐下,摸了摸茶几上的茶壶,水是热的,不过她没喝,静静看着顾初旭,直到他觉察出不同再一次开口关心。
  “我渴了。”她垂下眼眸,这才说话。
  顾初旭看了看她手中提着的购物袋,结合刚才收到的账单提醒很快得出结论,“跟谁去逛街了?”
  “自己……我说我渴了。”她放下东西活动筋骨,在他凝视下踱步朝他走去。
  “喝什么?我让秘书去准备,茶,咖啡,还是果汁?”
  “果茶,东城那边的店,上次买草莓奶昔那家,百香果味,加珍珠、椰果。”冯清辉走到他面前站住脚,抬臀靠他办公桌上,把他手中的钢笔抽走,“要大杯,中杯喝着不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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