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微妙,也难以控制。
  没几分钟,周钦尧把自行车拎出来,放在她面前。
  “好了。”
  刚刚还耷拉着的车链子已经完全上好,棠悠把车接过来,潮湿的手心握着车龙头,低着头,轻声说:“谢谢,多少钱?”
  “不用了。”周钦尧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完转身。
  “等、等一下。”棠悠见他要走,赶紧喊住。
  她准备了一晚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这么让他走了岂不是白来一趟。
  周钦尧回头:“还有事?”
  他的音色偏低,自带苏感,棠悠原本打了一肚子草稿,忽然就被这慵懒的磁性搅乱了心。
  我第一句话准备说什么来的?
  怎么都忘了……
  周钦尧看着她。
  棠悠感受到了男人眼里的疑惑,手心的汗不禁更多,她明明想要将昨天的误会来龙去脉都解释一遍,但这会儿,自己心跳很快不说,口还没缘由的渴起来。
  她慌乱地低下头:“昨天是我误会你了。”
  停了不到三秒:“对不起,再见。”
  说完踩上自行车,掉头就撤。
  周钦尧:?
  她被姑娘突如其来的道歉愣了下,可还没从她软软的声音里回神,身后又传来一阵声响。
  周围路人全部朝发出动静的地方看过去,周钦尧也不可避免的跟着回头。
  接着:“……”
  棠悠也没想到,自己才骑出去没二十米就摔了。
  她没注意路口有个坑,车到那晃悠了两下,她没能控制住,连车带人倒在了地上。
  棠悠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坐汽车上学,或许是太久没骑车了,一时半会忘了自行车的手感。
  她推开压在腿上的车,想用力站起来,却发现这一跤摔得不轻,膝盖有点疼。
  正想着要借哪里的力站起来时,一双手伸过来,拉起了她。
  棠悠怔了一秒,诧异抬头,就听周钦尧似笑非笑地落下一句:
  “你怎么骑个自行车都能摔下来?”
  另一层的意思就好像在说,你怎么那么笨?
  跌倒在众人前的样子已经很狼狈,现在还被他这么说,棠悠心里莫名有些委屈,也有些生气。
  还不是因为要跟他道歉才来这里。
  她也不知道转角会有个坑啊。
  她不说话,甩开男人温暖掌心,倔强地抢回自行车,膝盖虽然有点疼,却还是一拐一拐地扶着车,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周钦尧:……
  生气了?
  旁边有个刚跳完广场舞的大娘经过,用瞥负心汉似的眼神瞥周钦尧:“侬特过分了。”
  大娘的小姐妹也跟着指教:“小姑娘跌高了侬伐晓得送伊回起?”
  被批斗的负心汉周钦尧:“……”
  得,真是欠了她的。
  摇了摇头,他快速跟上去,从姑娘手里把车拽回来。
  棠悠一愣:“干什么?”
  “你住哪?”
  “……”
  慢慢反应过来对方好像是想送她回家,意外之余,棠悠不禁对自己刚刚的恼怒生出几分歉意。
  明明人家好心来扶起了她。
  其实冷静想来,她是在气自己,为什么会摔在他面前,还被他看到。
  小姑娘抱歉地低着声儿:“不用了,我——”
  十字街口人来人往,周钦尧没等她把话说完就长腿一跨,骑上了自行车,然后简单粗暴地把棠悠拉到车后座,按头坐下:“抱紧了。”
  ……抱、抱紧?
  措手不及地被按在了车后座,两人的身体若有似无地贴在一起,轻微碰撞。
  棠悠大脑白光一闪,倏地挺直身板坐如钟,心跳如鼓,耳根发烫,哪里还敢碰男人的腰?
  她十指抓紧后座,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见:“不用,我扶这里就好。”
  “行,随你。”男人懒懒地应了声,随即踩下踏板。
  他力量很足,自行车一下就冲了出去。棠悠被推力一带,人往后仰,下意识地就抱住了他的腰。
  “……”
  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棠悠尴尬到了极点,可周钦尧将自行车骑出了摩托车的气势,她想缩手都不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甩出去。
  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手从他腰间慢慢滑下去,抓紧了他两边衣角。
  迎着风,感受到女孩小动作的男人唇角微弯,过了会,才一本正经地吓唬她:
  “再不说住哪,我就把你带回我家了。”
  “……我说我说。”
  ——
  槐树街七号,棠悠家的别墅门前。
  周钦尧总算停下,棠悠从后座起身,压住这一路被飙到飞起的心跳:
  “谢谢了。”
  而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你好,我叫棠悠,朋友都叫我有有。”
  周钦尧点头,也挺随意:“周钦尧。”
  两人尴尬不失礼貌地介绍过后便再无话,安静了几秒,周钦尧抬了抬下巴,示意棠悠进去。
  的确,今晚的自己比过去任何一天都要疯狂,她也急需一个平复的空间。
  于是道了句再见后,棠悠转身进门。
  女孩进去了,周钦尧才抬起头,打量她住的这个地方。
  ——槐树街7号。
  还挺巧,就住自己对面。
  但周钦尧十分清楚,他们虽然靠得近,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谁都知道,槐树街是出了名的一街之隔,泾渭分明。
  他收回视线,穿过马路回对面胡同,忽然兜里手机响,看到来电号码,周钦尧犹豫了很久才接起。
  电话那头的人亲昵地唤了声——“哥。”
  周钦尧顿了顿,模糊地嗯了声,算是回应。
  他基本没有说话,只听对方在说。很快,他的脸色变得难看,眼底冷漠锋利,到最后似乎是忍到不耐烦地强行中断了通话:
  “与我无关,别再打来了。”
  ……
  这通电话让周钦尧的心情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他大学毕业后来到c城已经两年,离开那个家也已经两年,这两年里他做了很多从前没做过的事,他纹身,飙车,甚至打过架,流过血,极尽疯狂地宣泄。
  疯狂过后便是慢慢的学着放下,内心回归平静。
  现在的他虽然没什么钱,但一个人过,足够吃喝,已然满足。
  只是心里的那根刺时不时的,就会像今晚这般冒出来,狠狠扎他一下,惹人烦躁。
  周钦尧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条链子。
  金属冰凉,跟他的心一样,早就没了什么温度。
  他习惯性地去摸兜里的烟盒,就在这时,耳边乍然传来悠悠琴声。
  琴声的音色低沉轻缓,沉郁绵延。周钦尧一听就辨认出——是大提琴,而且拉的还是自己最喜欢的舒曼的《梦幻曲》
  他愣了下,不禁回头,试图去寻找琴声发出的地方。
  很快,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马路对面,暖黄色的房间,少女倚窗而坐,左手按弦,右手拉弓,曼妙身影映在灯下,白色窗帘跟着风轻轻吹动,带出轻盈温暖的旋律。
  曲梦幻,人亦如梦似幻。
  周钦尧靠在梧桐树下,把捏在手里的烟点燃,吸了一口。
  姑娘拉琴的功底很厚,平稳有力,扣人心弦,感情处理亦细腻柔和,丝丝点点,缓缓流淌。
  压下了他刚才所有的焦躁烦闷。
  路灯昏黄,槐树街这会出奇地安静,只剩琴声与晚风,还有他们。
  久久看着二楼窗口的姑娘,周钦尧忽然感慨。
  晚上她狼狈地摔倒在自己面前时,他那会真的觉得,这姑娘就是个小女孩,还没发育好的那种。但现在,微风灌着曲音,让周钦尧有了一丝不同的微妙感觉——
  活了二十三年,他竟然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用琴声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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