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许父:“那后来你由谁抚养长大的?”
  柏冬青道:“我爷爷奶奶很早过世,外公外婆远在外地,一直是我自己一个人生活,不过周围邻居,还有从小到大的师长,都有关照我。”
  许父倒吸了口气,回过神来,猛得转头看向女儿,噼里啪啦训斥道:“你瞧瞧人家!十四岁就独立生活,还一路都是考得重点学校,边打工边上学,还能每年拿一等奖学金,毕业了进最好的律所,二十五岁年薪就几十万了。”边说边戳着许煦的脑门,“你呢?上大学整天就知道玩儿,一个月花大几千生活费,还给我考了好多门六十分,比人家就小了两岁,薪水却少了快十倍。”
  许煦风中凌乱地承受着亲爹的一指弹:“……”
  等等!作为准岳父,不是应该好好考验未来女婿么?为什么忽然变成了□□亲闺女?
  我窦娥冤啊我!
  柏冬青看着许父批评许煦,赶紧上前道:“叔叔,您千万别这么说许煦,他跟我上的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没什么差别的。工作也不能用收入来衡量,她在杂志社做得很好,每期她写得稿子,我都专门剪了一份收藏着,你要看吗?”
  许父愣了下:“当然要看!”
  虽然还是对于女儿被人拐走有些郁卒,但是得知柏冬青身世的许父,心中难免五味杂陈。他自己也出身寒微,如今所得全靠双手一点一点打拼,他知道这样的人生有多不容易。何况他再如何寒微,毕竟是成长在一个整体物质匮乏的年代和小镇。而这年轻人却是在这座繁华都市中独自长大,而且显然还没长歪,这实在是太难得。
  他见过他父亲,那是一个一身浩然正气的男人,如今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儿子,在自己过世后,如此坚强努力地活着,大概也很欣慰吧!
  十分钟后,沙发上一老一少,凑在一起津津有味讨论着法治周刊上许煦写过的稿子,而作为被讨论的人,则被发配去厨房做早餐。
  许父:“这篇写得还可以,调查很详实,行文很中肯。”
  柏冬青:“我也觉得是,这是她刚工作三个月发表的,能写出这种水平,很厉害了。”
  许父:“这篇就有点问题了,这个观点并不严谨,也不客观,一个法律科班出身的记者,不应该这样写。”
  柏冬青:“他们杂志社也是要三审的,毕竟许煦才刚刚工作不久,各方面经验有限,不可能考虑得那么全面,这应该是主编的问题。”
  许父:“嗯,你说的没错,看来他们主编还要提高一下自己的专业水平。”
  ……
  厨房里的许煦看着锅里的煮鸡蛋,除了对着空气不停翻白眼,已经找不到别的表情。
  不过柏冬青收藏着她所有的剪报,还是让她有点意外的,刚刚他也一直在老爸面前维护自己,这足以让她觉得窝心。
  自己挑的男人,没错!
  许父因为是过来出差顺便来看女儿的,行程其实很满,一天下来还有几个应酬,象征性吃了点女儿做得早餐,便告辞了。这回走得时候不仅没表现出对许煦的依依不舍,还一直恨铁不成钢地叮嘱她要好好向柏冬青学习,并且对后者表示了非常明显的不舍。
  许煦总算知道柏冬青为什么在律所那么受陈瑞国器重了,这家伙根本就是长辈杀手。
  两人站在电梯口送别许父,等到电梯门缓缓合上,柏冬青放下举着的手,连带着肩膀一起卸力般垂下来,对着电梯门,重重舒了口气。
  许煦转头看他,却发觉他脸色不知何时变得苍白,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会是一直在紧张,现在才放松吧?”
  柏冬青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不太确定道:“也不知你爸会不会讨厌我?”
  许煦失笑:“你难道没看出来我爸很喜欢你吗?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会讨长辈欢心。”
  柏冬青道:“也可能心里恨死我了。”他顿了顿,又低声道,“因为如果是我的话,看到女儿还没结婚就和男人同居,应该会想杀了那男的吧?”
  许煦被他逗笑,旋即一想又觉得不对劲,拧着眉头阴恻恻道:“你是不是还有一层意思,觉得我和你同居太轻浮随便了?”
  柏冬青赶紧摇头。
  许煦插着手道:“昨天可是你主动的,我让你停都不停。”
  柏冬青苍白的脸涌上一丝红晕:“我会负责的。”
  许煦嗤了一声,掐了他一把,不以为然笑道:“什么叫负责?我才不要你负责,咱们是谈恋爱你情我愿,合则来不合则散,可千万别被所谓的责任两个字束缚,都是什么时代了!”
  柏冬青看了看她,到底没说话。
  第32章
  人越长大,日子就过得越快, 尤其是当生活安心熨帖得挑不出任何毛病时, 就仿佛就更快了。对于许煦来说, 其实也不能算挑不出毛病, 她和柏冬青工作都很忙碌,尤其是柏律师, 简直就是工作狂的代名词, 这让两人闲下来好好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 自然也就少了年轻人恋爱的激情和浪漫。好在她已经过了喜欢华而不实的阶段,也许是因为有过一次失败的经历,在这段关系里, 她很少要求对方为自己做什么,也努力学着付出——然后发觉,好像付出所能感受到的满足和快乐, 并不比索取和得到少。
  两人在一起的第二年, 也是柏冬青执业的第四年,这一年里, 他办了个几个漂亮的大案子, 获得了当年全省十大杰出律师, 一时名声鹊起, 成为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而许煦在杂志社的工作, 也算如鱼得水,可也不知是不是阴差阳错,她竟然一次都没跟过他的案子。
  一直到工作的第三年, 杂志要做一个青年律师系列的专访,主编开会叫了他们几个采编分配任务。
  “许煦,你负责去采访柏冬青。”
  “啊?”正专心翻看几个待专访律师资料的许煦,被主编点名,乍然听到柏冬青三个字,愣了下才回神。而此时她手中翻到的,正是柏冬青的资料。
  像他们长辈一样的主编道:“他最近不是刚打完那个婆婆杀儿媳的案子吗?正火着呢!咱们第一期就做他,你负责去约专访。”
  因为柏冬青这个名字,杂志社的人都知道,为了不影响工作,成为别人八卦的对象,在一起这么久,许煦只和同事说自己男友是华天的律师,没说过是柏冬青。其实以前刚刚工作的时候,她也暗搓搓想过,利用柏冬青这个华天新星的便利,拿到更多采访资源和独家信息,也开玩笑跟他提过,他倒是没反对,还认真说如果有需要告诉他,他会想办法。但是每次看着他那么刚正的样子,她就打消了那些小念头。
  现下被分配到采访,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去采访男朋友的话,肯定不会太客观,便随手翻开手中的一份资料,笑道:“主编,我对这位王钊律师更感兴趣,柏冬青就换别人做吧!”
  他们这种类似于事业单位的杂志社,内部竞争不算大,氛围自然也就很松泛。主编笑呵呵道:“柏冬青是这几个青年律师里,在业内名气最大的,上升势头很猛。你自己不珍惜机会,可别怪我没给你啊!”
  旁边的杜小沐举手大喇喇插话:“主编,煦儿不做我做啊!我正好还没采访过这位柏大律师呢!”说着朝许煦眨眨眼睛,指着手中资料上的照片,戏谑道,“你是不是听说王律师是海归,长得很帅?我跟你说,柏律师就是没那么上相,我旁听过几次他当辩护人的庭审,绝对比王律师帅多了!”
  主编瞪了自己这花痴下属一眼:“态度端正点,现在是工作呢!”
  杜小沐不以为意道:“我这不是希望能在工作中顺便解决个人问题,然后更好得工作么?”
  一旁的赵昊嗤了一声:“律师可都是人精,还想在工作中解决个人问题?我看你别把个人搭进去就万幸了!不过帅哥什么我就不和你们这些外貌协会的女同志争了。”
  杜小沐嘻嘻地笑,朝许煦道:“那就这么办了,王钊给你,柏冬青留给我。”
  许煦失笑:“怎么说话呢!”
  主编拍拍手:“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好好准备,柏冬青是这个系列的第一期,小沐抓紧时间,这个年轻律师是业内有名的拼命三郎,工作行程很紧,要约到他专访,不是很容易。”
  “收到。”杜小沐兴奋道。
  散会后,几个年轻人从会议室出来,边笑边聊着。
  赵昊道:“小沐,我可跟你说,柏冬青没那么好采访,我跟了他好几个案子,表面看起来特别温和礼貌,但是想从他口中得到点有用的信息,比什么都难。”说着摇摇头,“这种人就属于特别没人情味那类。”
  杜小沐没回答,倒是许煦有些愕然地睁眼问:“怎么这么说?”
  赵昊道:“这还用问吗?之前的那些案子咱们不论,就说他最近打得那个婆婆杀儿媳案吧!本来案子的嫌疑人除了婆婆还有那个凤凰男丈夫,是从犯。但是柏冬青硬生生将凤凰男给摘出去了。这案子众所周知的,是因为凤凰男出轨,女方想要离婚但是在财产分割上没能达成一致,然后就发生了惨剧。事实上证据也显示凤凰男之前确实动过杀妻的心思,只不过最后没能付诸行动,而是老妈替自己完成了心愿,至于是不是他指使的,谁知道呢?反正柏冬青那一套辩护的证据链一出,凤凰男摘得干干净净,现在案子这么一结,可算是如了凤凰男的意,拿着财产和小三双宿双飞,除了承受一点舆论压力,什么都不用付出。”说着,有些义愤填膺道,“也不知道那些当律师的,为了钱这么尽心尽力地帮助人渣,会不会良心不安?”
  许煦喉咙略微一梗:“刑事案子里,也就附带民事赔偿方面,律师能起到比较大的作用,定罪量刑还不都是证据和事实说了算。而且现在的司法体系,本来也是倾向于公诉方,如果这案子能打成这样,说明辩方确实在法庭上出示了有效的证据,或者说,嫌疑人确实是无辜的。这只是律师的工作,咱们也不算是外行,你这么说就有点过了。”
  赵昊扯了扯嘴角:“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的,柏冬青做类似的案子也不是第一桩了,他在圈内的口碑很明显两极分化,大概是太急功近利了吧,他这个年纪在华天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年轻律师,反正有点什么也不足为奇。”
  律师毕竟不是公众人物,所以即使是他们这种法律媒体,除了特定场合,平时也很少八卦律师圈的人和事,更多得是兴冲冲讨论最近发生的案子。赵昊说的这个案子,前一阵很轰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网络热点,本来一审那个凤凰男是从犯,但二审之后,改判了无罪。
  而二审的辩护律师就是柏冬青。
  许煦当时也没多想,因为他相信法律的公正,也相信柏冬青的判断,只是有些唏嘘感叹,这个世上并不是恶人就有恶报。
  实际上当她工作几年后,越来越清楚世间的各种无奈,法律不对等于道德,也无法审判道德。
  直到现在赵昊义愤填膺地谈起这件事,她才蓦地发觉,自己从来没有问过柏冬青的感受。这几年,她看着他的事业越来越好,心底为他高兴,不去打扰,不给他添麻烦,甚至还刻意让自己的工作与其隔离开来,为此她也没有参与过他的社交。她好像从来没有去关注过他在外界,或者说在这个成人社会中,扮演着什么样的的角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两个人的世界太理所当然了,理所当然到似乎一直都只存在于那套温馨的小房子,他就只是那个温和善良,对自己照顾有加的柏冬青。
  杜小沐笑嘻嘻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赵昊同志,你就别这么义正言辞了,那只是人家律师的工作?律师不遵循法律事实,难道凭着个人感情做事?”
  赵昊笑道:“我只是提醒你,柏大律师可能不是那么好采访,你想拿到什么干货恐怕不容易。”
  杜小沐大笑:“管他呢!我就是想见见帅哥不行啊!”
  许煦没有再参与到他们的谈笑中,而是心不在焉地一直到了下班。
  这日,柏冬青照旧很晚才回家,陪了几分钟许煦后,便钻进了书房工作。
  十点多的时候,许煦给他泡了杯牛奶端进去,笑着问:“你这怎么一年到头都这么忙?”
  柏冬青接过牛奶,有些歉意道:“有几个案子要连着开庭,确实挺忙了。等过了这阵就好了,到时候你也空出几天时间,咱们出去度个假吧!”
  许煦撅噘嘴,从他身后揽住他,又伸手随意翻了下他面前的材料,状似漫不经心开口:“对了!前阵子你打得那个婆婆杀儿媳的案子,网上挺火的,好多网友不仅骂婆婆凤凰男和小三,连带你这个辩护律师都骂呢!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呗!”
  柏冬青昂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了笑:“凤凰男是个人渣没错,但证据显示,婆婆杀儿媳确实不是他指使的。”
  许煦道:“那有没有可能他暗示过呢?”
  柏冬青道:“作为律师,我只能提供我所知道的证据。”
  许煦想了想:“可是有迹象显示,他确实对自己老婆起过杀心!”
  柏冬青轻笑道:“每个人都可能有过罪恶的心魔,但只要不付诸行动,就不是犯罪。法律能惩治的是犯罪不是道德。而我的职业,就是遵循法律事实。”他顿了顿,又道,“这个世界其实有几类法庭,第一类是刑事法庭,第二类是媒体舆论,第三类是良心。我相信法律和舆论不能制裁的恶人,最终也不可能逃过良心的审判。”
  许煦愣了下,趴在他肩膀笑问:“你真的相信第三类法庭吗?”
  柏冬青微微一怔,没有回答。片刻后,他将资料合上,起身将她抱起来,笑道:“我陪你去睡觉。”
  许煦在他怀中笑着掐他一把:“你又来这招!我可跟你说,你不准再等我睡着了偷偷熬夜工作。”
  因为经常晚上都有做不完的工作,柏冬青担心太冷落她,怕她孤枕难眠,总是用他独有的方式将她哄睡着了,才又偷偷爬起来去工作。
  许煦这晚本是打定注意等他睡了自己再入睡,可是两年下来,他比自己还了解自己的身体,被他翻来覆去一顿折腾,一场情事刚刚结束,她就累得挨着枕头睡了过去。
  柏冬青屏声静气在一旁凝视着她的睡颜,等到呼吸渐沉,才小心翼翼抽开被她枕着的手臂,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依依不舍地下床去工作。
  这些年被生活裹挟向前,已经很难停下来认真去审视反思,因为他知道一旦停下,就很可能无力去占据现在所有的一切。
  第33章
  许煦去采访王钊是在两个星期后的周五下午,说起来也是神奇, 她工作了三年, 跟过不少华天经手的案子, 也采访过好几个华天的律师, 但来他们的办公楼不过是第二次,上次还是一年前, 而且还没进楼, 只是在大厦下的咖啡厅, 所以还真没见过柏冬青办公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这次采访王钊,对方倒是直接约了她在办公室。她来到华天时,因为王大律师临时有咨询的访客, 便被助理带着去了一间小会客室候着。
  大所果然不一样,环境典雅,服务周到, 小助理还殷勤地给她到了一杯咖啡。
  许煦刚刚被带着走过来时, 环顾了一下,因为办公区太大, 她没看到柏冬青的办公室在哪里, 正想着给他发条短信, 说自己在华天, 刚刚拿出手机, 会客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一道声音传进来:“啊?有人啊!不好意思!”
  许煦下意识抬头,打开门探进脑袋的男人大概是在找空房间会客, 看到屋内有人,正要走开,但眼神不经意对上她,咦了一声,停下退出去的动作,有点不确定地开口:“许煦学妹?”
  “姜毅学长!”许煦认出来人,也是一脸愕然。
  上学的时候她和姜毅算不上熟悉,只听说他毕业后考研去了帝都,几年没见,乍一下在这里遇到,还是很叫人意外的。
  姜毅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笑着推开门走进来,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你啊小学妹?变化太大,我都有点不敢认了!”
  “是吗?”许煦笑,她打量了他一下,“你才是变化大得让我不敢认呢!”
  姜毅笑着叹道:“毕业后就没再见过你,说起来都已经五年多了。”说着歪头上下打量她一番,“印象中你还是个小姑娘呢!现在已经是都市丽人了!”
  今天约人采访,许煦穿了身米色小西服套装,脚下踩着高跟鞋,确实是一派都市丽人的打扮。她笑了笑:“是啊!转眼就这么多年了!怎么……你现在在华天做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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