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新队员们照常先去腾飞场跑圈,燕七腿上捆俩沙袋跑起来就像是小象在狂奔,惹得场内蹴鞠社的成员一个劲儿看着她笑,元昶仍然不在,总算少了一个追着她笑话的家伙。
跑完圈回到靶场,依然是射箭、力量、素质练习,高年级的成员们自有他们另一套的训练方案,而像武珽谢霏他们这样的尖子队员,人都是直接骑在马上练习真正的骑射的。
一百箭射完,中间有一炷香的休息时间,燕七正充当“打手”在那里收拾大家练习完的箭,就听见那厢有人一声冷哼:“啧,没想到你这胖子还真进了骑射社了。”
燕七回头看过去,见说话的人有些眼熟,想了一想,哦,是那个入社选拔时和元昶比了一场又被元昶揍了一拳的家伙,也是骑射社的人,高年级的,好像叫做郑显仁的来着,自打那次之后他就没有参加过骑射社的训练,今儿好像是第一次在社团活动中见着他。
燕七继续收箭,高年级的也练到中场休息,都在旁边拿着各人的水囊喝水,看见郑显仁和燕七说话,就有人笑着说他:“郑兄,你可别闹啊,没看人腿上缠俩沙袋啊,当心一腿过来再把你弄个内伤,让你再歇上七八天,后面你就不用参加比赛了。”
郑显仁因着元昶那一拳被打得内腑受了损伤,在家里一直歇到今日方才上学,闻言不由戳了痛处,恨恨地瞪了眼说话的那人,转而和燕七道:“我水囊里没水了,你去给我打些来。”
师从同一门下,自然大家都是师兄(姐)弟(妹),众人皆是锦绣书院的学生,也算是同一门,且又都在同一个社团,这长幼之分与前后辈的关系也是有些讲究的,师兄姊指挥师弟妹,师弟妹伺候师兄姊,都是天经地义之事。
燕七应了一声,接过郑显仁的水囊就去了不远处的茶水房,很快回来,递回给郑显仁,郑显仁喝了一口,呸地一声吐在地上:“我不喝白水,给我换茶水来。”
“喝什么茶?”燕七问他。茶水房里的茶叶是可以随意取用的,反正成本都算在学生们的学费里,不愿喝这种公用茶也可以自己带,但学费却绝不会少要你一分。
“毛尖。”郑显仁挑着眼,带着高傲与鄙视地睨着燕七。
燕七又跑了一趟,给他重新灌了毛尖茶来。
“呸!”郑显仁又吐了,“这么烫,你想烫死我?!”
“不烫泡不开啊。”燕七看了看自己被溅到茶叶的靴子。
“你递给我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我看你就是故意的!”郑显仁怒喝,将手里的水囊狠狠砸在地上,茶水咕嘟咕嘟地涌出来,冒着腾腾的热气。
“对不起啊,我真不知道你原来不知道刚泡开的茶水是烫的这回事。”燕七道。
“……噗……”
“哈哈哈哈!”
旁边一群人听见不由大笑起来,“郑兄,这丫头说你傻来着。”有人故意道。
“你好日子过得不耐烦了是不是?”郑显仁这会儿倒是真有点怒了,几步欺上来恶狠狠地瞪着燕七。
“如果好日子是这样过的,那我还真有点不耐烦了。”燕七看着他道。
“嗬!行啊你,跟我叫阵是吧?!”郑显仁怒极而笑,“——把这茶水给我换了去!”等你换回来这儿还有借口等着呢,不遛你个十趟八趟算你能!累不着你也要气你个半死,让你憋屈让你堵!怎么地!就是这样的小打小闹让你有力使不出、有理无处说!让你知道跳蚤虽小,咬一口也疼!
没等燕七这儿有所动作,那厢有人却先说话了:“郑显仁,跟比你小的较什么劲?落下的这几天训练都补好了是么?”
燕七循声看过去,见为她解围的竟是谢霏,今儿穿了一身桃红的马装,依旧是那么的出众又耀眼,然而她并没有看向燕七,只管冷冷淡淡地瞥了郑显仁一眼:“过来同我练箭。”
郑显仁似乎也不敢直面这冷傲公主的锋芒,指了指地上扔着的水囊冲燕七丢下一句:“给我换上水!”然后就匆匆地拎着弓跟上谢霏的脚步往旁边的靶道上去了。
换就换吧,燕七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跟个半大小子没完没了,当然,如果刚才不是谢霏突然插了一杠子进来,燕七就会用另一种方式和那小子一了百了了,她虽然面瘫了点,体型和蔼了点,可她却从来不是什么百忍成龟的好脾气。
哼,今儿就饶那死胖子一回。郑显仁心道。
唔,今儿就放这傻小子一马。燕七暗想。
两个人也不知今儿谁更幸运一些,直到训练结束也没有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第54章 纳妾我不痛快的时候谁也甭想痛快。
请安日的晚饭全家也要在一起吃。
不过通常都是女眷们加孩子们外加燕老太爷一个男生。
燕大老爷燕子恪,身为官员不但工作事务繁杂,就是应酬也多如牛毛,能在家里用晚饭的次数委实不多。
在锦绣书院任职的燕三老爷就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今年有秋闱,听说他带的那个班还是“尖子班”,从老师到学生压力都很大,三老爷索性直接就住进了书院去,打算今年下场一试的学生们也都被强制性地要求住校,进行封闭式的苦读,据说锦绣书院有专门为即将应考的学生们准备的独立校舍,与书院的主校舍分开,环境十分清僻,努力从硬件和软件各个方面保证上榜率。
燕四老爷就更不用提了,那位平时在家的时候都很少,晚睡晚起过的是美国时间,据说生活作风也是美式的,燕七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位四叔几面,这种普通聚餐更是见不着人影。
燕七下学回家先照常梳洗了,换过一件家常衣服,腿上仍绑着沙袋,和燕九少爷一起往前厅去,男女分开两桌依次落座,长房和三房的两名妾室站在桌边伺候着给燕老太太挟菜。
燕子恪的妾室姓杨,生了燕三少爷和燕六姑娘两个,相貌温婉,性格沉静,成日不声不响,若非全家一起用饭的日子,基本上就是足不出户,燕大太太也极少叫她到上房里立规矩,对这个妾室也差不多算是视而不见,一对庶子女似乎都秉承了杨姨娘的性子,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内向怯懦,相貌也像,尤其是燕六姑娘,和杨姨娘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在长辈面前永远都是垂眉低眼,在燕五姑娘这个嫡姐面前就更是连呼吸都轻若不闻。
相比起来燕三老爷的妾室赵姨娘就活跃得多了,一会儿哄着老太太吃这个,说什么补血补气,一会儿哄着老太太吃那个,说什么养颜美肌,一厢还飞着眼色给自己亲生的燕八姑娘,燕八姑娘便学着她一味地给燕三太太夹菜,满桌子就显出这母女俩精干来了。
燕三太太眯着眼,面上带着似哂非哂的笑意,任凭着这母女俩在那里现,现得再好又能怎样呢?还不都是伺候人的货色,还不都得看她的脸色行事?其实燕三太太有时候想想这赵姨娘夹在她和燕三老爷中间,也觉得委屈。
这赵姨娘倒也不是没什么身份的,她娘家也是个小买卖人,同燕府的铺子有些生意上的往来,那一年燕三老爷患了场大病,眼看就要不行了,请遍了宫中御医乡野郎中,都说没得治,燕老太太死马当成活马医,背着燕老太爷去请了个神婆回来,那神婆上下一通看,结果说是得冲喜才成,七日内就得把新人抬进门。
这样的大府人家,谁个说亲七天就能进门啊?你急顶屁用,人谁也不愿这么潦草就把女儿嫁掉,燕老太太又不愿随便娶个不着四六的女人给自己儿子当媳妇,问过那神婆之后,说是娶不了纳也行,弄个妾进来,先冲冲看。
正赶着赵姨娘她爹来燕府核对账目,顺便带着她和她妈进来给燕老太太磕头请安,燕老太太火急火燎地当场就看中了眉目如画的赵姨娘,于是如此这般,燕老太爷也没有怎么反对,反正是个妾,这年头除了他,哪个男人家里没几房妾室?他要不是家有河东狮,早也就……咳。反正就同意了,七天内把赵姨娘抬进了门,燕三老爷病得昏天黑地诸事不知,圆房是不可能的了,病也没见好,最后还是燕大老爷硬是撒网式到外头去捞四海云游的莲华寺的雪树大师,千辛万苦真给捞回来了,这才把病给看好了。
燕三老爷醒来一看就傻眼了,自个儿床头还摆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书呢,这就给他塞了个妾进来,木虽未成舟,但已经砍下来了啊,又不能重新种回树坑里去继续生长,这不收也得收了。
燕三老爷也就没矫情,只是待娶了燕三太太之后才跟赵姨娘圆了房,燕三太太也不是没有为此闹过,可是还能怎样呢?说到底赵姨娘当初是为了给燕三老爷冲喜才进的门,七天之内就抬进来了,说来说去人还觉得委屈呢,人家里又不穷不贱的,小生意人,中等富裕的家庭,何愁找不到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头娘子?你把人弄进了门,撂着不理,让人守活寡,这也忒残忍了。
燕三太太无数次自欺欺人地自我安慰,身边的乳嬷嬷和贴心丫鬟们也时常开导她,这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第三者的存在,好在丈夫也并非沉溺此道之人,从头到尾也没去过赵姨娘房里几回,自从怀了燕八姑娘之后,他就更是没在她那里过过夜,就是去也只是坐坐聊聊,然后就一头钻他那书房里看书去了。
这么一来燕三太太就更被治愈了几分,再看她妯娌燕大太太,不也有个杨姨娘天天在心里膈应着么,而且那位还生了俩,还有个儿子,将来还能分一笔家产呢,恶心不死她!
这么一想就更平衡了。
但是还不够。
家里成了亲的不还有一个燕二老爷么?二嫂还不远万里地跟去了边疆,当时这一出还被好些人夸来着,夸她二嫂重情重义女中英豪当为妇女典范什么的,嘁!天下女人都一样,她那是没遇着让她恶心的事,遇着了看她还怎么装贤媳义妇!
燕三太太于是又不平衡了,吃个饭的功夫心里头的念头是千回百转,吃完饭大家坐着喝茶闲聊——总不能吃完就拍拍屁股作鸟兽散吧?这叫家庭文化。燕三太太呷了口茶,就笑吟吟地和燕老太太说开了:“怎么这段日子也不见二伯二嫂的来信呢?听说边疆现在挺消停的,也不知上头几时能让二伯回来,边疆风沙那么大,亏得二嫂能吃得了那个苦,照我说,不若让大伯再走走关系,想法子让人回来,哪怕回不来两个,把二嫂弄回来也行啊,那样的地方,吃不好睡不好的,身子骨怎么能受得了?娘,二嫂上封信里头就没透露个喜信儿什么的?这生了小九之后可都过了十年了。”
燕七再不擅于听话里话,这个时候也能大概听出燕三太太的意思,说燕二太太这么多年没有再生一个,是身子骨不好的缘故。
燕老太太自是孙子越多越高兴,闻言也是一叹:“要是有法子,早便弄回来了,何必拖到今日?也是苦了老二媳妇,边疆那苦地方缺吃少穿暂不说,便是气候也是寻常人难以忍受的,更何况你二嫂那样娇嫩的人儿?纵是想吃些补身子的东西怕是都没处买去。”
燕三太太瞟了眼燕七燕九姐弟俩,见都端着茶杯在那里低头喝茶,动作如出一辙,倒不愧是自小相依为命着长大的,不由暗自哼声一笑,却不再揪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毕竟有些话是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的,她方才似明似暗地说了那一番,不过是为了图自己心里痛快,因此才非要说出来惹得别人不痛快才开心。
闲扯了一阵众人就各自散了,燕七同燕九少爷往坐夏居走,进了门,燕九少爷径自回自己院子,一扭头,见他姐也跟来了,不由在院子当间儿站住脚,问她:“干什么?”
“找你玩会儿。”燕七就道。
“玩什么?”燕九少爷问。
“玩一个叫‘聊会儿天’的游戏?”燕七道。
“没心情。”燕九少爷转头往屋里走,发现他姐果然厚着脸皮跟了进来。
“想什么呢,跟我说说。”燕七坐到靠窗根儿的炕上,炕桌上放着个纱制的桌屏,绣了两个卡通脸的包子:(﹀_﹀)(- -),左边那个身上绣了个“九”字,右边那个绣了个“七”字,是燕七某年送燕九少爷的生辰礼物。
燕九少爷却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走到另一边窗前的几案后坐下,拿了本书开始翻看。燕七歪着头看了他一阵,而后和他道:“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东西么?”
燕九少爷好似没听见一般,仍然在那里翻书,燕七也没打算等他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最喜欢吃松子,特别喜欢吃,假若桌子上放着那么一碟,我就总想伸手去抓几个吃。且我也知道你并不爱吃这个,哪怕是塞到你的手里你也会扔掉或是放回去。”
说至此处,见燕九少爷停下了翻书的手,望着窗外初升的月亮似有所思。
燕七靠在引枕上,继续说道:“所以就是这样咯,不喜欢的,别人硬塞给你,你也不会要;真想要的,只要眼睛看得见,就会想法子拿在手里,旁人拦也拦不住。”
“他会是哪一种?”燕九少爷终于开口了,慢吞吞的,偏着脸,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
对于他的父亲燕二老爷,燕九少爷和燕七一样全无印象,或许有着本能的对长辈的尊重,但说有多亲近,却是勉强。
“不知道。”燕七如实道。
“如果他伸手接了呢?”燕九少爷慢慢地问。
“我说了,如果他喜欢这个,谁也拦不住。”燕七的语气意外地冷淡。
“娘怎么办?”燕九少爷终于表现出了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担心与脆弱。
燕七也是罕见地叹了一声:“娘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是我,丈夫当真伸手接了那小妾,我会去丢个铜钱看一看。”
“丢铜钱做什么?”燕九少爷问。
“正面代表丈夫,反面代表小妾,丢个铜钱,哪一面朝上,就杀掉哪一个。”燕七的语气就像在说“哪一个包子大就吃掉哪一个”一般,末了还补了一句,“如果铜钱立住,就两个一起杀。”
“……”燕九少爷丢下手中的书,起身向着这厢走过来,“你太凶残了,我为我将来的姐夫表示由衷的同情。然而杀了他们你也要偿命,并不划算。”
“我做得隐蔽点就是了。”燕七道。
“怎么隐蔽?”燕九少爷问。
“杀了他们之后我就隐蔽起来。”燕七道。
“……”
被燕七逗了两句,燕九少爷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坐到炕桌的另一边,从身后的乌漆戗金腊梅纹炕头柜里取出个黑漆螺钿圆盒来,把盒子往炕桌上一放,用下巴示意他姐:“打开。”
燕七把盒盖揭开,见里面黄澄澄圆溜溜地码着一盒子小点心,奶蛋香扑鼻而来,燕七的一只手就伸了进去:“蛋奶甘露酥?你还藏着这个。”
燕九少爷支起下巴:“其实你最爱吃的不仅仅是松子吧。”
“好吧,其实没有什么不是我最爱吃的。”燕七已经开吃了。
燕九少爷就有种投喂家养宠物成功的即视感。
补充了几块饭后点心,燕九少爷看着他姐起身,盖上盒盖,抱在手里,然后就要往外走,这是连吃带拿,如此地理直气壮。
“虽然拦不住,”他姐迈出房门之前转回头来对他说,“但总可以给娘去个信提前招呼一下,信到的总比人快。”
燕九少爷也有这样的打算,送了他姐出门后就坐到了书案前铺纸蘸墨,然而提着笔盯了纸半晌,落下去的却只有三个字:宋秋盈。
宋秋盈,是燕三太太的闺名。
燕七抱着食盒回到自己的院子,进屋也坐到了书案前,陈八落留了作业,无非也就是些抄抄写写的东西,用了半个时辰完成,燕七就又抽出张杏笺来,让烹云取了块泛着绿的墨过来磨,这墨是崔晞送她的,写出来的字也是墨绿色,衬着杏黄色的纸很是好看。
她也得给燕二太太去封信才是,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这种事,怎么也得她来帮着自家老妈分忧解难,虽然她对这事也没有什么经验。
写什么好呢?“老妈,你妯娌闲得蛋疼给你使坏,想要给我爸身边塞小妾呢,你小心着点啊,不行就直接弄死在边疆吧,反正那边地广人稀,弄死了直接往沙漠里一埋,多省事。”
燕七很想这么简单粗暴地写过去,可她这位便宜妈虽说是武将世家的闺女,但没学过武啊,空有一腔千里寻夫之勇,却没有信手杀人之胆……当然,这胆一般人都没有好吧。
燕七一直琢磨信的内容直到煮雨来催着洗漱就寝,最终还是决定直接找责任人说事——燕二老爷,她爹。她这个传说中的爹这么些年从来没有给她姐弟俩寄回来过只字片言,要说的话都由燕二太太在信中代劳了,而燕七姐弟俩也没有直接给他寄过信,想问的想说的也都只写在给燕二太太的信里,燕七觉得这个人有点像传统的古代家长,不苟言笑,刻板守制,与孩子之间总保持着不允逾越的距离感。
这是燕七写给他的第一封信,换了白纸黑墨,只有几个字:我不希望你纳妾。
简单粗暴,燕七觉得这还是最适合自己的风格。
第55章 天才我们都是天才~
好些人觉得燕三太太傻,就算你真的想给二房使坏,干嘛要当着二房俩孩子把话全说出来呢,这可不就让人家知道你的心思了么?
可燕三太太笑了:暗中使坏,那是因为手里的资本不够,手里有了充足的资本,就算是明着使坏,你又能把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