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哦,”燕子恪看着她,“把箭神请到家中与你引荐?”
燕七抬眼看向他,见这个人眼底清沉,很难猜测他方才那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燕七继续摇头,他也未再多说,两个人从街头逛到街尾,买了一车的东西,最后在夜市小摊上一人吃了一碗笋泼肉面,这才打道回府。
一枝帮忙把买来的东西扛进了坐夏居,然后就看着这位七小姐从这堆东西里挑出了一对蜡白兔递给了他:“拿去哄女孩子吧。”
“……”
揣着兔子离了二房,一枝也未回长房,而是直接去了半缘居,他家主子这几日都是歇在此处,进门行礼,报告了坐夏居的情况,顺便把七小姐赏的兔子呈给主子看。
“拿去哄姑娘吧。”他主子也这么说。
“……”
“风塘街的宅子开始动工了没有?”他主子又正经起来。
“今儿已开始挖土了。”一枝恭声回道。
“明儿可能挖好?”
“……”这是有多急啊,再快也不能。
“多雇些人,七天后务必竣工。”他主子道。
“是。”一枝应着,暗暗为那帮工人点白兔蜡:七天改造好一个宅子,不在压榨中超量工作就在压榨中超量吐血吧。
正说着话,两枝走进来通禀:“大太太让萝月给爷送宵夜来了。”
这其实是来送暗示的吧,一枝瞅了眼窗外天色,离正经用宵夜的时间还早得很,这会子送吃食来,不就是想告诉这位“别忘了你老婆就在抱春居呢啊”么。
内宅妇人们的心思无非就是这些,不为权就为利,再不就是一个好名声,然而名、利、权,所有这一切,全都要建立在男人的看重与宠爱之上,没有了男人,女人们再要强,也是没有根的浮萍,稍微一个浪推过来,就破碎得无影无踪了。
可你能说女人们就真的只能依靠男人们才能活得下去吗?这一点一枝不好说,但他却相信无欲则刚这句话,大太太弱就弱在了所图太多上,名她想要,权她想要,利她也想要,越想要就越要倚仗自己的丈夫,越要倚仗就越放低自己,越放低自己,就越无法得到看重。
可你真要让她无欲,她肯吗?她有儿有女,儿子要成家立业,没有钱财打底怎么能打造个锦绣前程?女儿要嫁人联姻,没有钱财打底怎么能搏得夫家尊重?可这家里的钱又不只是他们长房一家的,燕老太太生了四个儿子,这份家业不论大小,将来都要四个儿子来分,老太爷最喜欢三儿子,老太太最宠溺小儿子,二儿子虽然远在边关常年不能侍奉膝下,架不住人家生了个聪明儿子,老太爷向来就喜欢于读书上有天赋的儿孙,听说燕小九爷的聪明劲儿丝毫不下三老爷,老太爷对其的重视远超过长房的那几个少爷,难保将来分家产的时候不会爱屋及乌,多分二房那么一些……
燕大太太能不争吗?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儿女,无欲则刚这话不错,可还有一句话一样是硬道理,那就是为母则强。没有哪个母亲不会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的骨肉考虑,她这会子少争一分,她的儿女将来可能就要多受一分罪、多绕一个弯、多走一段路,那怎么能行?她会心疼的,她会着急的,她宁可自己苦自己累自己天天与人斗得筋疲力尽也要为自己的儿女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和最美的未来。
是非功过由得旁人去说,她只知道为了儿女,纵是劳心劳力不讨好、人轻人贱人同嫌,也要义无反顾拼争到底!
所以她能倚仗的,只有她的丈夫。
可惜她始终都没有明白,若想要倚仗,至少要先得到看重,若要得到看重,至少要先去了解她要倚仗的这个人。一枝有时候也会觉得燕大太太有些可怜,一只只生活在小树林中的麻雀,想要和鹰一起作伴飞翔,未免太难为她了,她不知道鹰眼中的世界和麻雀眼中的世界有多么的不同,她想用小虫子去填饱鹰的胃,却不知鹰吃的其实是蛇。她不甘心他对别人的孩子比对她的孩子好,可她却不知道,她把自己的孩子生生地溺养成了麻雀,而别人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鹰。
凌啸九霄,傲翔万里,能陪着他做这些的,不是她,也不是她的麻雀孩子们。
燕子恪留下了夜宵,却把萝月打发回了抱春居,顺便让她带话给大太太:“不必等我,早些休息。”
燕大太太怔忡地望着案上红烛,灯花结了又结,却没有结出个圆满的夜,丫鬟们被她从卧房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她的乳娘贡嬷嬷。
“您说……”燕大太太干涩开口,“老爷他是不是……心中有了别的女人?”
只有心里有了新欢,才会对旧爱不屑一顾。
贡嬷嬷连忙宽慰:“老爷不是那样的人,太太可千万莫要胡思乱想,这夫妻间的嫌隙,多半就是从这些毫无根据的揣测中生出来的,切切不可去犯别人犯过的错啊!”
“可……”燕大太太心酸难言,拿着帕子摁在眼角,“我昨儿不过随意说了那么一句,他就挪去了半缘居下榻,这让下人们看见,日后还怎么尊重于我?”
“太太多想了,往日老爷也有接连几日宿在半缘居的时候,”贡嬷嬷继续安慰,“听闻这几日边疆不甚太平,皇上必是要费心处置,咱们老爷自也要为君分忧,平时公务繁忙时老爷不也都是要在半缘居熬夜办理的吗?”
“边疆那档子事又不归老爷管,”燕大太太吸了吸鼻子,望向自己的小腹,“这么多年也没再有动静,莫不是因为这个让老爷对我冷了心?”
“太太这是太过劳累的缘故,”贡嬷嬷道,“依老奴看,太太已可适当分担些事务让二姑娘学着打理起来了,二姐儿已经及笄,搁在心急些的人家儿这会子都可以相看婆家了,咱们这样的府上虽说都时兴晚婚,过了十七再相也不迟,但总归过了门儿都是要主持中馈的,不若趁这机会让二姐儿学着上上手,太太也可松闲松闲,借此养好身子,再为老爷添个一儿半女,亦算是一举两得了。”
燕大太太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曾想过让惊春练着持家,只是您也知道,上边那位是个要强的性子,这把年纪了仍不肯放权,又有三房的那个见天儿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手头上这点小权,倘若我说个身子不好,她先就要想法子趁机把权抢过去了,上边那位怕也正是求之不得,姑侄两个巴不得我退下来,哪里轮得到我们惊春?”
贡嬷嬷笑了笑:“纵是她们将太太当了外人,二姐儿总还是家里的长孙女,将来出去也是代表了燕家的女孩子们,老太太总不能让孩子丢脸丢到婆家去,后头可有好几个孙女儿呢!照老奴说,这话也不必太太亲自去同老太太说,只逮个机会同老爷透露几句,老爷也必会思量的,由老爷去开这个口,老太太还能不依?”
“内宅的事都该是妇人家来操心,拿着这个去扰他……我怕他……”燕大太太有些犹豫。
贡嬷嬷暗中叹了口气,她家姑娘算是被这个姑爷给拿住了,天天陪着小心,时时不敢出错,小意温存谨言慎行,却还是讨不来个蜜里调油如胶似漆。
“太太不必多虑,老爷对二姐儿的事也是极上心的,去年二姐儿及笄那日,老爷不是还特特请来了平南公主给咱们二姐儿插的笄、信国公夫人做的赞者?这是多大的荣耀啊,放眼这官眷圈子,谁家的小姐及笄时也没得咱们二姐儿这样的阵势,”贡嬷嬷笑着给燕大太太递了盅热茶,“太太也不必刻意拿了这事去同老爷说,只当做闲聊时无意中提上几句,老爷最是通透不过,自会细加考量的。”
“也罢,就这么着吧,”燕大太太低头喝了阵茶,想起什么似的又抬起来,“今儿我去铺子里看首饰,正巧遇到闵家太太,闲聊了几句,见她身上穿的素淡,问了那么一嘴,她说是家里长媳过世,明儿要去普济寺做场法事,和我说普济寺的菩萨灵验得很,尤其是在求子上……我看,宁可信其有,不若待孩子们书院开了馆,我也去上上香……”
七月初一就是开馆日,疯玩了一个暑假的学生们百般不情愿地收拾了上学的家伙什老老实实地去了书院报到,实则许多人一个暑假没有见过面,再见到时都很有些兴奋,从书院门口一直到各自课室,一路上到处都在叽叽喳喳,沉寂了一个月的校园顿时热闹了起来。
“小七!你瘦啦!”武玥一个猛子冲过来,惊喜地握着燕七的肩膀上下打量,“瘦了好多!怎么做到的?!”
“节食加锻炼。”燕七言简意赅地答道,“你黑了,暑假都去哪儿玩了?”
“和我二哥五哥他们又去了一趟葱茏山!”武玥得意不已,“我们去狠狠地探了回险,我二哥差点让野猪给撞断了腿!”
……这也可以拿出来炫耀吗。
“小藕倒是更白了,一个月都闷在家里了吧?”燕七又看向旁边一直笑眯眯望着两人说话的陆藕。
“我也没处可去,可不就在家里闷着呢。”陆藕也不多说,只管轻笑。
“快给我们讲讲御岛上好玩不好玩!”武玥拉扯着燕七在座位上坐下。
“挺好的,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燕七说着从书桌里往外掏东西,递给武玥的是一个大大扁扁的木头盒子,用玻璃做盖子,里面一根根绣花针扎着各色各样的蝴蝶标本,最大的足有巴掌大,最奇的翅膀竟是透明底子洒着花纹的,五颜六色千奇百怪,把武玥高兴得一蹦老高:“太漂亮了!我在葱茏山也逮了不少蝴蝶,可都不如你逮的这些漂亮,好些个都是我从未见过的种类呢!”
陆藕在旁边只瞟了几眼便不敢再看,蝴蝶翅膀虽然漂亮,可它还有个胖嘟嘟的大肚子啊,陆藕最怕虫子,蝴蝶也一样。
所以燕七也没有送她同武玥一样的礼物,拿出个方盒子来打开,里面零七碎八一堆东西:“这个是岛上结的松香,拿去保养琴弦,我还捡了枚琥珀,里头裹着朵小野花,可以做簪子,这个是白孔雀的羽毛,岛上养着十几只,还有这个雨花石,看纹理像不像个陆字?……”
燕七这厢吧啦完,武玥又拿出她要送的礼物,礼物来自深山,是两串阴沉木加工成的手串:“我也做了一串,咱们仨一人一串。”
阴沉木是极名贵的木材,这样的手串在外面买也要好几十两一串,武玥得意地压低声音和两人道:“我们在山里发现了一整段阴沉木,让我五哥给扛回来了,预备着做成把椅子或是什么,待我爹生辰时孝敬了。”
“真厉害。”燕七夸道。
“好漂亮。”陆藕也夸,两人当场就把手串戴上了。
“相比起来我的礼物可要差多了,”陆藕抿着嘴笑,“闷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只串了两幅挂帘,也不好往课室里带,都在马车上放着,散学时你们别忘了让人去取。”
“你串的必定是好的,正巧我屋里那幅玻璃珠子的都让我磕碰得残缺不全了,回去我就换上!”武玥高兴地道。
“我输了。”燕七道,“送礼物你们也这么拼,早知如此我就直接把白孔雀整只偷回来。”
武玥陆藕笑个不住:“偷回来我们也养不了,下次你偷别的吧!”
第154章 青春青春就是让你张扬地笑,也给你莫……
开学第一天无非就是报个到,领领新学期要用到的书籍和器物,顺便再重申一下书院的各项规定,勉励一下学生们,然后就放学回家,明天正式开课。
燕七回去就把陆藕送的挂帘换上了,用一颗颗鲜红欲滴的相思豆串成的,给她这个非黑即白冷色调的房间添了一抹亮色。
午饭去前头厅里用,燕九少爷已经等在桌旁,头上纱布是新换上的,额角伤处鼓起一块。
“还疼吗?”燕七走过去坐下,在燕九少爷头上看了看。
“不疼了,大伯让一枝拿了宫里御制的伤药来。”燕九少爷道。
燕七转头问烹云:“和厨房说了吗,九爷头上伤着,不能吃发物。”
“说了,都是清淡的菜色,另还有生肌化淤的药膳。”烹云忙答道。
“那就上菜吧,饿了。”燕七道。
燕九少爷慢吞吞看了她一眼,没有吱声。一时饭菜上来,四素四荤两个汤,果然都是对伤口有益处的菜色,姐弟俩动筷,半响吃罢,让人收了桌子,然后对坐了喝茶消食。
“不继续减肥了?”燕九少爷忽问。
“呃……减啊。”燕七后悔起刚才在饭桌上的放纵来,“只是今儿格外的饿,一时没控制住。”
“我看你在岛上控制得挺好,饿得肚子一个劲儿地叫也没多吃一筷子。”燕九少爷道。
“我错了。”燕七惭愧地掏了帕子擦嘴,想要毁掉自己刚才胡吃海塞过的证据。
“其实,”燕九少爷垂下眼皮,“现在这样就可以了,不用再减。”
“还是再减减吧。”燕七道,她现在这个身形,虽然说不上很胖了,但还是比正常人看着充盈一些……
于是次日一早五点多钟的光景燕七就起来了,头发束成男子髻,身上穿一件男式短褐,从坐夏居出去,然后走府里的偏门,昨天已经请燕子恪给门房打了招呼——否则她一个小姐没有家长允许是不能自个儿出府的,出了门就沿着街跑起来,跑上一个小时回来,梳洗更衣,吃饭收拾,然后去上学。
中午的时候燕七决定还是在书院食堂吃,只是却没有见到元昶,下午第一堂课是健体,梅花班与青竹班同时上,直到撞了上课钟,元昶才出现在了腾飞场上,然而整堂课也没往梅花班的方向瞅一眼,一下课就立即窜了个没影。
社团活动的时候,久违了的武长戈难得表扬了燕七一句:“还算有药可救。”
但该跑圈还是要跑圈,因为“还未减够二十斤”。
武长戈的魔鬼训练一如既往地魔鬼,骑射社的同志们也一如既往地被操练得去了半条命才被放回家。
燕七又饿又累,强忍着没去吃晚饭,沐浴后写完作业就上了床,然而半夜还是给饿醒了,饿得胃都疼,整个人都虚脱了,一抬手手都哆嗦,这是低血糖了啊。
再忍忍吧,忍到天亮就可以起来吃早饭了。燕七躺在床上想要强行进入睡眠模式,可是不行,胃里是越来越饿,直到后来仿佛全身上下的所有细胞都在哭嚎着“饿啊饿啊”,想要吃东西的欲望汹涌难挡,就好比一个吸毒者犯了毒瘾一般,再强的意志力也会全面崩塌。
燕七翻身坐起,趿了鞋子去了堂屋,堂屋桌上摆着一盘水果,平时既可用来做装饰又可给屋子添些水果清香,每天都会换一盘新的,主子如果不吃的话就都便宜了下人们。
燕七扫光了一整盘水果,然而水果这东西,吃饱饭的时候吃是越吃越饱,饿肚子的时候吃是越吃越饿,于是燕七更饿了,开始打量陆藕送的那一挂红豆门帘。
可惜红豆有毒,否则……
起来解手发现了自家主子坐在堂屋发呆的煮雨不知道她家主子已经饿得准备吃门帘了。
最后在主子的指使下,煮雨半夜潜入小厨房偷了仆妇们剩在灶台上的一碟子粗点心回来,可算是救了她主子一条命。
早上去上学路过小厨房院外的时候煮雨还听见伙房那几个在纳闷:“难不成院子里进了耗子?连碟子都偷走是成精了吧!”
煮雨心道怎么可能会有耗子,真有了耗子早被小姐抓去吃了,那好歹是荤腥呢。
下半学期的课程与上半学期没什么两样,除了开学头两天大家还有些新鲜感,之后就又一切回到了原轨,对于燕七来说,与此前有些微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以前每天中午都要强拽着她一起吃饭玩耍的元昶自从开学后中午就没有再出现过。
低年级的学生们还是一如既往地轻松,然而“毕业班”的男学生们却已经到了一生中最为紧张的时刻——秋闱在即,以后的人生是天堂还是地狱,就全在这最后一努了。
应考生的紧张气氛影响不到低年级的学生们,开学后第一周的金曜日和日曜日下午照例是各项联赛的开展时间,综武队也照例要在土曜日进行合练。
燕七来到综武场的时候,已经有几名队员先到了,元昶也在,一个人站在场边望着场地发呆,武玥不由用胳膊肘拐了燕七一下,悄悄问她:“他怎么了?平时活蹦乱跳的,一个暑假过去像换了个人似的。”
“在成长吧。”燕七道。
武玥没有细思,只是上下打量了打量元昶的背影,道:“还真是,他好像长个儿了,以前比郑显仁矮一头来着,现在你看,只矮半头了。”
一切闲话在武长戈来了之后即告终止,众人围过来听他做战前部署,开学后锦绣书院在主场迎来的第一个对手就是兰亭书院,兰亭书院是综武劲旅,上半学期锦绣书院在客场侥幸拿下了三分,这一场也不容轻忽。
“燕安这一次去女子队,”武长戈先给女队做安排,“除帅仕相留守我方阵地内之外,其余人全部进攻敌方阵地。”
锦绣的阵地仍旧沿用了崔晞设计的“枝杈阵”,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支队伍能够有效地破解此阵,每每冲入锦绣的阵地后都有些举步为艰。有着这样的阵地做保障,武长戈的攻击型打法更加的有恃无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