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是,朕也从未见过像她那般美的人。”他的语气有些怅然若失,似乎想到了美得那般惊心动魄的人已经消逝了。
  阿媛悄悄打量他,在他的眼睛里,她捕捉到了一丝孤独,像是这世间再无人可应和他的声音。好奇怪,不是说帝王最是薄情吗?为什么这个做了坏事的女人连死后都还会被人放在心底,她不得不说,温懿皇贵妃……也就是她的母亲,命真好。
  父女俩浅聊了几句后,刘曜就放人了,他知道如今她还有一个家在等着她回去,他这样扣着人不放说不定她会在心里埋怨他。
  “公主与陛下长得可真像。”高内侍立在刘曜的身边,感叹一句。
  “像朕?不是像皇贵妃多些?”刘曜坐在龙椅上,随手拿起朱笔,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公主与皇贵妃是形似,与陛下则是神似。”高内侍道。
  刘曜提笔蘸墨:“你这老家伙,嘴巴可是越来越会说了。”
  高内侍微微一笑,知道陛下并没有相信他这话,只以为他是拍马屁呢。
  刘曜批完一本奏折放在一边,道:“去传工部侍郎来见,朕要为清阳选一处公主府。”
  “是,奴才这就着人去请。”高内侍收了笑脸,立刻往外走去。
  当初平王的府邸是选的顺阳郡王府旧址,如今清阳公主府却要另辟出空地修建,其中差别,明眼人自能瞧出几分门道。
  阿媛知道后有些晃神,她从来没想到在这权贵遍地的长安城自己竟然也能有一处宅子,还惊动了工部的大人们。
  太夫人不淡定了,她听闻消息后就匆忙赶来正院,拉着阿媛问道:“待公主府修成后你可以移居过去?”
  “必须要移吗?”阿媛不懂这里面的规矩。
  陪在太夫人身侧的嬷嬷在一旁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这历朝历代的公主都是在自己的公主府中过日子的,驸马偶尔才会过府与公主团聚。”
  “那我不搬。”阿媛摇头拒绝。
  “傻孩子,搬不搬你做得了主?现在是皇上在给你选宅子,若真是建好了你不去住,那岂不是驳了皇上的颜面?”太夫人拍她的手,嗔怪道。
  “那……那怎么办才好?”
  “等你夫君回来,你俩好好商量一下。还好,这宅子得修一阵儿呢,不着急。”太夫人道。
  阿媛点头,听从太夫人的建议。
  太夫人抬手帮她理了理头发,神色温柔。自从知道阿媛是公主以后,她对阿媛的态度简直是大转弯,以往虽然也待她不错,可近来尤甚。说起其中的缘故,兴许是得知一颗明珠落在自己家中,还一贯这么任劳任怨不与人争,这简直是贤良淑德的典范嘛,何况不管是认爹前还是认爹后,阿媛对她的态度从未改变,更是让她添了几分好感。
  晚上,阿媛和陆斐一道用晚膳,支支吾吾地说起自己的担忧,并一脸期待的看着陆斐期待他能有什么好主意解决此事。
  陆斐擦了擦嘴,呷了一口茶,道:“这件事我也考虑过了,没办法,你必须得移府。”
  阿媛面色不虞:“那咱们就得分开了啊……”一想到这里,她放下筷子,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这么难过做什么,你说,我会准咱们分开吗?”陆斐握住她的手道。
  “你有办法?”阿媛顿时有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找小陈大人打听过了,工部一共选了三块地方,其中一块就在咱们府后面。”
  “我们后边儿?”
  “嗯,若你选这块儿地很有可能会扩建不开,但总算不会致我们夫妻分离。”
  阿媛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我不在乎地盘大小,能天天看到你就好了。”
  陆斐展开手,阿媛立刻离开凳子坐上了他的大腿,抱着他的脖子,用脸蛋儿蹭了蹭他的颈窝。
  “小狗。”他点了点她的鼻尖。
  “汪汪汪!”她学着小狗的样子朝他吠了几声。
  陆斐笑了起来,道:“公主殿下,别怪微臣没有提醒你,其他两块地可是极好的地段,一处挨着桃林一处挨着杏园,而咱们后面这块地可什么都没有。”
  “我有你不就行了?”她伸出手指,学着他以前挑她下巴的风流样儿。
  陆斐低头看她,黑色的眼眸里像是挟着一缕早来的春风,和煦而温暖。
  “臣,十分荣幸。”
  次日,刘曜召了陆斐觐见,找他要阿媛的答案。
  “公主与臣心意相通。”陆斐嘴角一掀,春风得意。
  刘曜以往看他总是带着欣赏的目光,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这厮有些欠揍得紧。
  “哦,是吗?”刘曜语气淡漠,“朕看东郊那块儿地不错,姑娘家不都喜欢花草吗,那桃林也有数十年了,年年都有好景致,朕看那里更适合清阳。”
  陆斐笑着说道:“陛下,殿下可不喜欢花草,她幼时最爱糟蹋的便是花草了。”
  陆斐此言并非故意抬杠,而是确有其事。阿媛以往最喜欢背着背篓上山割草了,割来的草换给村里的人,偶尔也能换到鸡蛋这样的好东西。所以漫山遍野的花草在她的眼里不是风景,是猪草。
  刘曜的脸色有些暗淡下来了,他知道和善喜欢什么知道和雅喜欢什么,但唯独不了解他的清阳。
  “你和她自小便认识?”
  “是,臣与殿下青梅竹马。”陆斐厚着脸皮说道。
  刘曜问:“她小时候过的如何?可开心?”
  陆斐无意替已故的皇贵妃掩饰她曾犯下的过错,虽谈论起阿媛的童年他的语气显得云淡风轻,但讲出的故事却足够敲动刘曜的心了。
  挨饿受冻是常事,稍有不慎便会挨打,她从来不哭,即使他曾经看到过手指粗的藤条挥在她的身上,她也只是抱着胳膊躲在墙角,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喝醉酒的赵大头。
  她是冲破泥土而生长出的嫩芽,纵然会遇到天气不佳的时候,但她也从没有缩回自己向上的脖子的打算。他最初被她所吸引的,正是这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倔劲儿。
  “朕的清阳很厉害。”刘曜眼角似乎有些湿润,她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还能保持至真至诚的模样,他着实为她感到骄傲。
  “是,臣也是这么认为的。”陆斐莞尔,眼底里不加掩饰的流泻出对她的自豪。
  “她养父是怎么死的?”刘曜搭在案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喝醉了摔死的。”陆斐答。
  “这其中可有你的手笔?”
  “天意而已。”
  刘曜在他坦然的目光中看不到丝毫的躲藏,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朕与她母亲欠她良多,也不知今生还不还得上了。”
  “陛下无须过多自责,父母生下孩子,这便是对孩子最大的恩情了。”
  “生而不养,不如不生。”刘曜摇头,神情有些黯然。
  陆斐嘴角轻扬,好像在替谁高兴。
  “朕会让钦天监选一个吉日为清阳行册封大礼,礼部那边也会准备起来,你回去告诉清阳,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替,父皇一定满足她。”刘曜想着补偿她,一下子便联想到了最近的机会,故而让陆斐带话回去。
  “臣代公主谢过陛下隆恩。”陆斐拱手,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半圆。
  第72章 册立
  随着册封礼的逼近,阿媛的肚子也一日日的大了起来, 太夫人有一条卷尺便是专门用来量她的肚子的, 只要见着尺子长了一点点, 她就喜得跟什么似的。
  册封礼的前一晚,阿媛要住到宫里去,为此皇后前几日就专门派人收拾出了永和宫, 只等着迎她进去了。
  “她不是跟皇贵妃是死对头吗?”阿媛有些不理解皇后如此积极的原因。
  陆斐道:“所以她此时正是高兴的时候。”
  “可我是……”
  “你不过是一个已经出嫁的公主, 她就算要忌讳也是太后宫里的小皇子,犯不上跟你计较这些针头线脑。”陆斐扬唇一笑,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儿。不知是不是她长胖了的缘故, 总觉得最近手感好得过分了。
  阿媛虽对亲生母亲没有什么好感,但对于那个胳膊长的小人儿倒是生出了很多柔软的情绪, 她担忧的说道:“没娘的孩子真的会很苦,不知道他以后懂事了会不会因此难过。”
  “难过是肯定的, 但这已经是事实了,即便难过也改变不了什么。”陆斐挑眉道, “你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他是男子汉,若连这点儿磨难都承受不住以后还有什么大造化?”
  大造化……
  阿媛抬头看陆斐, 忧心忡忡:“他还小……”
  “小就不会有人惦记了?”
  宫里没娘的孩子尤其危险, 更何况小皇子还出身不低, 待陛下百年之后, 他未必没有机会继承皇位。陆斐没有说出口的还有一点, 若以陛下这般身体状况, 活到古稀不成问题, 到时候年纪越小越有继位的可能,不然立一个四十几岁的太子?
  阿媛虽为他担忧,但也知道以自己的能力还不够为他做些什么,只希望太后能庇佑好他,莫让他受太多的苦。
  “好了,都收拾完了吗?我送你出门。”陆斐揽过她的腰身,亲一口在她的侧脸。
  阿媛点点头,依恋地靠了一下他的肩膀。
  “咱们……明天见。”
  “明天见。”
  这一晚阿媛其实并没有睡好,即使睡的是最好的红木床,盖的是最软的丝被,空气中还总流动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但她还是翻来覆去地到半夜才睡。
  刚刚入眠,耳边便有宫女轻声叫起的声音传来。
  “公主,该起身了。”
  这天,太阳早早地从东边升了起来,一夜的寒气被驱逐,宫殿渐渐露出了藏在浓雾后面的原貌。
  钟声响起,鼓声随后,太极殿上的文武百官依次站定,待那一抹黄色的身影出现后,百官齐齐拜下,山呼万岁。
  “起!”一声高喝,百官起身,站回原位。
  此时殿门口一抹红色的身影出现,她穿着公主所属的吉服,戴着玉冠缓缓走来。
  阿媛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她穿着沉重的金丝衣裳,踏过了太极殿的正门,在百官的注视下朝着最前方走去。山野之中奔跑的孤女,竟然有一天能穿着这世间最华贵的服饰,走过那条长长的红毯,接受金册金印,受百官朝拜,这一天谁能想到?
  她缓缓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属于自己的册印。她感受到从左边看过来的一道目光,她不必回头便知道是谁,只有他的目光才会有如此炙热人心的温度。
  她不是靠着运气好才认祖归宗的,这一路有谁为她耗费了心血,有谁比他更在意她能否拿回自己的东西,她心里一清二楚。
  “礼毕!”
  她站起身,周围的人却在此时跪下,他们面朝着她的方向,高声喊道:“臣等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微微挑起嘴角,看着左侧的一道身影,目光中全是温柔的笑意。
  刘曜坐在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他的清阳怎么会便宜这么一只老狐狸呢?看把她吃都死死的样子。婚姻大事,他该早些认回她帮她把把关才是啊。
  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清阳公主和陆大司马早已牢不可分的绑在了一起。
  册立礼的当日,公主得留宿宫中,因为次日要向皇后及太后请安。
  晚宴进行到一半,大司马“不胜酒力”稍稍立场,清阳公主随后起身往后殿更衣,站在一旁替陛下斟酒的高内侍似乎听到一声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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