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天分开后,周博文一夜未眠。
他终究是自私的吧!他只想着自己的那点心思不被发现,只想着逃跑,却没想到,这让傅俊杰多难过,让村里其他人多难过。
隔日早上,阿嬤照常叫周博文吃早餐。
「阿嬤,我这几年很少回家,你一个人会不会无聊?」周博文咬着筷子。
「有时候会啦,啊就多找事情给自己做啊,才不会无聊。」阿嬤笑了笑。
「对不起。」周博文放下碗筷。
「干嘛说对不起,阿嬤知道你赚钱很忙,年轻人就是要拚事业啊。」阿嬤笑了笑,拍了拍周博文的背。
周博文感到惭愧,这八年来他究竟错过了什么?阿嬤多了那么多的皱纹、白发,他都未曾细看。
饭后,周博文回到房间,他躺在床上瞪着房里那惨白的日光灯。
他后悔逃跑,但事情仍未解决。他还是喜欢着傅俊杰。
周博文从小就性格内向,无父无母的他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课业上,更无暇交友。傅俊杰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花了心思去和他交朋友的人,即使一开始周博文并未搭理他,他也不曾放弃。就这样,傅俊杰成功打开了他的心扉。
在遇到傅俊杰之前,他根本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对象。在傅俊杰闯入他的生活之后,周博文也改变了许多,他开始和其他同学互动,甚至到了大学,他已经可以和他人维持稳定的社交生活。傅俊杰是他心里最和煦的暖阳,为他照下了耀眼,却又不刺目的光。傅俊杰在他以水泥加固的那颗心,生生地开了道口,住了进去。爱慕也在里头生了根,萌了芽。
周博文无法剷除它,只好让它肆意生长,傅俊杰给他的温暖,就是它的养料。其叶沃若,其花菲菲。
周博文找不到不再喜欢他的方法。
他烦地起身,走向房间里那胡桃木色的书柜,他挑出那一本书封写着《台北人》的书,翻了开来。书里头并不是死板的印刷字体,而是充满温度的手写字,字跡绵长,如流水涓涓,可以窥见字的主人是长情之人。
周博文随手翻开一页,深蓝色的墨跡带他回到他的青春。
那是一个间散的傍晚,三月的P县有着暖暖的春,只有偶而拂过的风带着微微冷冽之意。期中考週,学校提早放了学,一群男孩在篮球场上挥洒着无处发洩的精力,场边那被斜阳映的长长的树荫下,坐着一个肤色苍白的少年。他看着手中的考卷,订正着错误的答案。
「不要再读了啦!你都考90了,快来打球啦! 」有着小麦色肌肤的少年喊着,深邃双眸在夕照下流光溢彩。
「不要,你们运动会不是还要参加班际篮球赛吗?我过去扰乱你们干嘛?」周博文放下手中的纸笔,挑衅地望着傅俊杰。
「没关係啦!我们现在也只是玩玩,你来我们才能打三对三啊!」傅俊杰走到周博文面前,伸出双手。
周博文没有搭上他的手,反倒撑着地板自己爬了起来。
在那个傍晚,周博文玩得很开心。傅俊杰不断传球给他,要他投,让他感受到了之前从未感受到的乐趣。
佇立在书柜前的周博文笑眼弯弯,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文字。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那页的字跡相较其他页来说,过于轻薄,好似匆忙写下,但周博文知道,在字里行间躲着的是隐晦的愉悦。
那天是运动会,班际篮球赛一向是他们学校的重头戏。
傅俊杰虽然不太会读书,但运动神经很发达,他常常和同学们打篮球,把皮肤都晒成了小麦色。
傅俊杰其实很受女孩子欢迎,他对人总是微微的笑着,个性活泼,话多好亲近。他浓眉大眼,长相俊朗,有一点肌肉,又是倒三角身材。他在球场上打球时总是有许多女孩在一旁看着,惹得其他男同学又羡慕又忌妒。
「我下午要比篮球好紧张喔。」那吸引了无数怀春少女目光的傅同学,边嚼着午餐便当的笋乾边说。
「有什么好紧张的?」周博文看向傅俊杰。
「我们去年输三班,今年一定要赢回来啊。」傅俊杰望着教室的窗外,看向正中午无人的篮球场。
「你可以的,那么认真的练习,我觉得你打得很好,我也相信你可以打得很好。」周博文说完,咬了一小口滷蛋。
「谢谢你欸,难得你会说人话。」傅俊杰啃了口滷鸡腿,周博文挑着眉看着他。
傅俊杰看着他的表情轻笑。「真的谢谢你啦,我现在不紧张了。」
「今天的决赛还是去年的组合!二年五班对上二年三班!」广播员在司令台上拿着麦克风激情的喊着。
篮球场中打得如火如荼,三班和五班的学生也在场边卖力吶喊。
「三班和五班的比数陷入胶着,谁也不让谁!」广播员清亮的嗓音从篮球场边的扩音器传了出来。
傅俊杰听到后烦躁的皱了皱眉,他投出一颗三分球,但没有投进,球被三班的球员抢下……类似的情况不断发生。
三班和五班的球员都已精疲力尽,比赛来到尾声。
傅俊杰抢下一球,站在三分线上,周围都是三班的球员,无人可传。
「我相信你可以!」周博文在场边大喊。
事后周博文觉得自己是脑袋抽风了,才会做出那么不「自己」的事,但他在那刻就只想给傅俊杰一个鼓励、一点信心。
傅俊杰迅速往场边看了一眼,自信而坚定地投出一颗漂亮的三分球。
比赛结束的那刻,傅俊杰在人群中寻找周博文,在对上周博文双眼的霎那,他眼神亮了起来,比旭日探出头的那道晨曦都还灿目。周博文愣住,在那喧嚣的人群中,他呆站在那里,远远的和傅俊杰对望,彷彿时间不存在。
随后,时间继续流转,傅俊杰双眼弯成月牙,对周博文傻气的露出一口白牙。人群涌上,挡住了周博文的视线。
那页的最后一行,深蓝未褪。「……我想,我这辈子再也忘不了那个眼神,我已经沉沦在他那在夕照下流光溢彩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