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

  明离观与绝情宗有何干系?
  玄鉴似乎未料到她有此一问,顿了顿才道:先有幽篁山,再有明离观,才有绝情宗。
  也就是说,绝情宗建于明离观之上?那原本的明离观中人呢?
  玄鉴有些怅然:愿留下的,便成为绝情宗门人,不愿留下的亦只能散去。
  许垂露几乎明白了。
  宗主曾是明离观弟子,你也是,对么?
  玄鉴点头:宗主师承明离观主,是其最看重的徒弟。
  许垂露只觉一阵目眩神离。
  怪不得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敢情这大魔头原本是个坤道。闭关、辟谷、攸心、闲和、满墙经书、甚奢泰三堂可不是全对上了么?
  还有
  你身上的铜铃不会是
  玄鉴耿直道:三清铃。
  好极了。
  她原以为自己是落入魔窟的一粒纯洁雪花,但现在看来,她才是那片清风之毒瘴、那匹锦绣之残疵、那块白壁之瑕玷。
  她应当为她的莽撞自罚三杯。
  许垂露暗暗惆怅之际,忽听巷尾传来一道木轮轧地的轱辘声。这声音断断续续很不连贯,因为它来自一辆破旧的四轮车。
  一位身残志坚的妙龄少女徒手拨动车轮,从两人面前缓缓驶过。
  此间秋风之萧索、乌啼之凄凉,轮椅滚动之滞涩、前行之艰难,少女面庞之苍白、神情之坚毅,可以说
  属于架台摄像机就能直接开始拍公益广告的水平。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无更,周日入v当天三更!是你们要的粗长!
  第26章 .三合一章
  许垂露内心大受触动, 身体却没动。
  要是搁在以前,哪怕是一刻之前,她都会想上前帮这孩子一把, 然而被碰瓷的经历犹在眼前,那画匠的身份刚被揭露,谁知这卧虎藏龙的赤松镇还匿着什么危险人物?
  那位必须真人说得对, 她不会武功, 无可凭恃, 最忌贸然行事。
  好在少女也没有要向她们求助的意思,只倔强固执地扶着木轮, 一点点艰辛前移。令许垂露奇怪的是, 少女一身云锦,外披银绡大袖, 应是出身富贵, 但她身下的轮椅却古老陈旧,而她分明腿脚不便, 还偏要一人独行,不知是何缘故。
  是与家人走散还是根本就是偷跑出来的?
  两人站在远处冷眼旁观,明白诠释了何谓世态炎凉。
  半刻后,少女终于快要挪移出巷, 那张恹恹楚楚的面孔也显出一丝欣喜。
  然而就在她欲加速前行时, 木轮不知被何物牵绊,骤然停下,她半身前倾, 险些栽倒,惊慌之下发出一声娇呼。
  许垂露看得分明,少女衣袖宽广, 质地轻盈,尽管她已慎之又慎,这飘舞的银绡还是飞蛾扑火般卷进了轮辐之中。
  她拧着眉尖,原地挣扎了几下,结果是越卷越多,越困越深。
  许垂露有些看不下去,玄鉴却先开口道:许姐姐,你在此候我片刻。
  然后便毅然走向那少女。
  许垂露心中感慨,不愧是心怀苍生、扶危济困的小坤道。
  少女见有人来,第一反应是惊慌,待看清来人是个金钗之年、幼于自己的女童,才稍敛防备之色。
  玄鉴屈膝蹲下,利落地拔出卡在辐条缝隙间的袖口,又把略有松动的车毂与轴连得更紧了些,才拍去掌心灰尘,仰头对她道:抬手。
  少女仍有些发愣,却明白对方在帮她,还是依言乖巧地举起两条胳膊,低声恳求道:谢谢谢,你能不能把我送到
  嘶啦。
  布料撕剥断裂之声掐灭了少女的期许。
  玄鉴将那团撕下来的银绡袖管塞到对方怀里,淡淡道:好了。
  少女惶然低头,双臂被两片破损的薄纱虚虚掩着,可谓两袖清风。
  她瞋目切齿,气得面颊涨红,半天只挤出一个字来:你
  玄鉴已经起身离开。
  她自觉事毕,引着目瞪口呆的许垂露往正街走,随口问道:许姐姐想买什么?
  许垂露犹陷在她的一顿魔幻操作里不能自拔,怔怔道:你撕人家衣服就因为它会被卷进车轮里?
  此为根治之法。
  居然如此信誓旦旦。
  许垂露顿觉自己对玄鉴的了解还不够深刻,但又怕其中有何误会,试探道:你方才不是想帮她么?为何不索性送她一程?
  玄鉴奇怪道:那岂不是要浪费许多时辰?
  今日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啊,你有么?
  玄鉴目视前方,步履稳健:我今日之务是陪你采买货品,此事未成,岂可分心。
  许垂露颇有压力:倒也不用把这当成什么重要的任务
  蜂蛾微命,力何固?我想,一是因为众志群力,二是因为用心之专。玄鉴拢了拢袖口,我年幼力薄,可为之事甚少,若贪多喜功,恐失大于得。
  许垂露一时无言。
  但许姐姐不必有这种顾虑,你与我们不一样。
  许垂露刚想追问,玄鉴已略带羡艳地道出后面半句:你不是蜂蛾。
  不,她是。
  她是废物!不能因为那劳什子无阙谱就剥夺她当废物的资格!
  许垂露自知此事解释不了,遂换了话题:天气转寒,我想买几件冬衣,然后添置一些笔纸,还有宗主待我不薄,此次出关,于情于理,我都该送些谢礼。
  虽然这礼送的已经不能用借花献佛来形容,应该是薅羊毛送羊,但礼物还是得备着,不然要提出什么无理要求时很难开口。
  玄鉴欣慰道:宗主知道定会很开心。
  开心不开心不重要,别打人就行。
  玄鉴你知道宗主喜欢什么吗?
  玄鉴忖道:宗主向来只看重心意,并不介意礼物本身是何物。
  这么好打发?她不信。
  那你送过她什么?
  玄鉴失笑:许姐姐真的不必这么紧张,我儿时送的蛙腿蝉蜕她都收下了,后来随手削的竹哨、随便拔的鸟羽她也不曾嫌弃。
  你们绝情宗送礼都这么别致?
  许姐姐是觉得这些东西太过草率了吧,可有时候认真送礼,未必就强过它们。玄鉴压低声音,神秘道,你知道碧须真人为何号碧须么?
  许垂露倾耳以听:是哪两个字?
  原本是取青天之意的碧虚二字,后来经过一件事,他自改为胡须的须了。
  这这是何故?
  他告诉我,宗主小时候曾送他一件大礼。玄鉴边走边道,那日他练功回屋,见桌上多了一碗粥,宗主说此为她亲手所烹,望师叔务必饮下。
  许垂露不是很信,这明显不是萧放刀的作风。
  他为其孝心所感,忍着那令人作呕的怪味喝完了,然后发现口舌胡须凡是沾上这粥的地方都染上了擦除不去的草绿色。宗主不知从哪学来的秘法,把鼠李熬成这锅洗不掉的染料,害碧须真人一连几日满眼都是这颜色。
  嘶,懂了。
  这厮从小就是个魔鬼。
  所以碧须真人以此为名是提醒自己不忘此辱?怪不得他要把宗主画成那样。
  玄鉴微微一笑:碧须真人虽非大度之辈,却也不至于因这一件事记恨这么多年。
  也对。而且,宗主好端端地去惹他作甚?
  彼时碧须真人急欲练成可与无阙相抗的心法,他以木剑入道,最是渴求生华一卷。传闻练成此卷者能自剑端生盎然绿意,靠草木生生之力击溃敌人。他也想效仿其形,每日待在竹林,以期领悟其中奥义。然而世上只有一本无阙谱,只有一个楼玉戈,旁人的模仿,不过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罢了。
  许垂露一怔。
  玄鉴继续道:宗主见他精神涣散,日趋消瘦,便想为他做些什么。垂髫稚子哪里懂得生华之意,她以为吃绿得绿,所以想出了这么个妙法。
  宗主所为不含一丝嘲讽,碧须真人却感受到莫大的讽刺他深陷此道,连一个幼童都看出他执念过重,自己却毫无所觉。为警醒自己勿生妄念,他才易名为碧须。
  这是许垂露第一次感受到武人的执,玄鉴之言让她浮在旖旎乡、枕于白云端的心被扯拽回肚腹。
  为了一场游戏,一次赌局,她沾沾自喜地创造出了一个领悟无阙的天才,在不知无阙谱为何物时,就已靠它享受到了绝情宗的庇护、武林人的钦羡。当然,与之相伴的也有遭到觊觎与嫉恨的危险。可这份危险与无阙相比就像是星芒之于月晖那样微不足道。
  她当然可以用不知情为自己开脱,可即便她知情了又如何呢?她的选择会改变么?她会愿意为了照顾这群武夫心里那点可怜的盼念放弃一次赢的机会么?
  萧放刀靠武力夺得了无阙,水涟靠忠诚赢得了和湛,她又是凭什么呢?
  这份疑窦不知会衍生出多少猜想,这些猜想又不知会招致多少麻烦
  于此,她感受到了碧须所感的无心之讽,髫稚的天真、寻道者的赤忱皆在讽刺她傲慢的无知。
  许垂露心中苦笑一声。
  我知晓了,你们明离观送礼若是讲究起来必有深意,如果只作联络感情、寒暄客套之用,随便送什么都是一样。她点头道,如此也好,送礼者和收礼人都不会有什么压力。
  她大概知道要送什么了。
  玄鉴步伐一停,指着右侧刻着一点香风的牌匾道:到了,这是赤松镇最大的布坊。
  许垂露顺其所指举目望去,见门前除人群熙攘外还华盖云集,有几辆马车华丽招摇得像是銮舆凤辇。
  她心下一惊,不敢迈步:这里今日不会有什么贵客吧?譬如皇亲国戚之类的
  玄鉴看着那几辆车驾,解释道:这些是香风阁运送布匹的货车。
  不是,在朴素的武侠世界里突然出现这么一个里里外外都发着富贵金光的布坊真的合理吗?
  这家铺子应比别处要贵吧?我只是想买几件日常可穿的衣裳,绝情宗既尚简朴,不如还是换一家?即使并非自己的钱财,她也不想如此挥霍。
  玄鉴略有为难:我没去过其它铺子,因这家掌柜与宗主相熟,我们才常来这里。
  又与萧放刀认识?
  这条街萧放刀含量过高。
  很熟么?熟到能打折呃,能有暗价么?
  玄鉴斟酌道:暗价大概没有,但她曾是绝情宗弟子。
  许垂露迅速捕捉到了重点:原来真的有成功脱离绝情宗且还活着的弟子?
  嗯,那时我年纪太小,有些事记不清楚,但从同门那里也听到不少有关她的事。玄鉴对她的问题总是很有耐心,此店掌柜名为阮寻香,原是南方鹤州富绅之女,闻天下第一创立绝情宗,便要千里迢迢地来投奔,她性格骄纵,父母拗她不过,只得派了家丁侍卫护送她来幽篁山,她热情极高,入门的三项要求也一一首肯。
  既然如此,后来怎么又要走?
  她做派豪奢,不仅自己耽于享乐,还要同门与她一同吃喝玩耍这样,如何能学会武功?
  所以学不会武功会被退学吗?许垂露忽然有了危机感。
  她不会便罢,然而因其家世容貌俱都出众,不少男弟子对她动心,但碍于门规无法言明,只能私下里献些殷勤。实际上,宗主对此颇为头疼。
  许垂露倒是很能理解,对美丽富婆的爱慕之心可不是冷冰冰的门规能阻却的。
  有一日,她终于厌倦了绝情宗乏味的生活,向宗主提出离开之请,宗主知她的性子强留不住,然门规不可破,她要下山须得归还在绝情宗所得。
  许垂露思索:她未学会武功,听上去也没有其他所得,归还了什么呢?
  玄鉴笑了笑:宗主说她破坏了绝情宗简朴清正的门风,此等无价之物,该如何作偿?阮寻香却说,世上没有无价之物,宗主的意思无非是说她走之后这些弟子由奢入俭难,会心生落差,她填了这落差便是。
  许垂露震惊:她
  门中弟子吃穿用度一律与她在时无异,所有支出由她来付。
  所以,绝情宗的家底大半都是此人所捐吧
  收了这位弟子简直血赚。
  玄鉴却道:其实,她还带走了一样东西。
  怎么说?
  她临走之前曾问她的追求者们可有要与她一起离开的。这也是宗主授意,欲试探门中是否有人意动。但除她之外,旁人要走必被废去武功,这于江湖人而言无异于折损半条性命,他们对阮寻香固然喜欢,却没有到舍弃一切的地步。
  许垂露顿了顿:从阮寻香的角度看,这还真是令人尴尬又失望。
  的确,她对朋友大方热络,下山时却无人相送,宗主威压在顶,无人敢对一个叛门之徒依依不舍。
  只有一人例外,那位同门武功已是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平日里练功刻苦,性格木讷,与阮寻香没有什么交情。没人想到他会站出来要为阮寻香退出绝情宗。他叫俞中素,被废武功后,在宗内歇了一夜,第二日便护送阮寻香回鹤州了。
  虽然许垂露已可以猜测到之后两人的发展,却还是忍不住确认: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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