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林间对弈

  “我认得雪额自然是你出生前是事,不过你眼见为实总该相信的吧?”
  康熙说话时,一眼撇见旁边放着一个象棋匣子,便将棋匣拿在手里,不愿与他再纠结这个问题,便道:“你既会下棋可敢与我对弈?”
  毕竟是少年性情,见有人主动相邀对弈,裪儿立刻将方才的疑惑全丢至脑后,兴兴然摆出棋盘。
  康熙见状,不禁笑问:“你方才不还质疑我的身份么?说起下棋就不计较了,不怕我是坏人?”
  裪儿笑嘻嘻绽着小酒窝:“看你面相也不像坏人!”
  康熙挑眉,笑嗔:“你小小年纪且整日待这深山里头,能见过几个人,还会看人面相?”
  裪儿仔细瞅着康熙的眉眼,道:“相书有云:一身精神,具呼双目;一身骨相,具呼面部,神有清浊之辩,我看你神光清明,必心思缜密,却不是坏人。”
  康熙听他说的颇竟有几分道理,不禁噙笑轻轻颔首,边走棋边与裪儿随口闲叙,聊着聊着,裪儿举起一马压在康熙的帅前,笑道:“你输了。”
  康熙闻言大惊,一局棋开棋还未走出十几步,仔细再看棋盘上,果然对方的叠炮将他的老帅逼至死路,再无活棋可能。
  康熙素日与宫内的贝子阿哥们下棋,若不让子儿,全无一人能胜他,今日居然被裪儿十几步赢下一局,心中不禁唏嘘,却也有些尴尬。
  见康熙没说话,裪儿以为他输了棋心里难受,很善解人意地安抚:“其实你下的已经很不错了,学堂里的同窗加上夫子外带福公公,没哪个能比你走得步数多,我与他们下棋,皆是约定几步之内把对方将死方算赢的。”
  康熙心里默默地擦把汗,先感慨将这样的神童,关在这山沟里也着实够无聊。后又感叹,自己居然已沦落至福全及他的同窗之流,实在有失颜面。
  随即心中又想起一问,便道:“既然大家都下不过你,那你的棋又是谁教的?”
  裪儿颇自豪地扬起下巴:“当然是我娘,她是我目前唯一的对手!”
  这个答案虽然被康熙猜个正着,却也让他不自觉抽了抽嘴角,随即垂着眼帘闷声道:“再来一局!”
  这已不是简单的智商的问题,而是提升到了面子的问题。
  裪儿说他娘目前是他唯一的对手,那就是说眼前他这个堂堂的皇帝老爹也不是他的对手,换言之,康熙便不是怀袖的对手。
  尽管怀袖的棋技当年在宫里头,康熙没少领教,俩人也时常平分秋色,但当着儿子的面儿,要承认他不及自己的老婆,康熙一时还真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这一局康熙没再说话,一门心思全放在棋局上,直至最终用一车一马将裪儿的老将憋入死境,方才缓了口气。
  裪儿已经许久没输过棋,见康熙竟然赢了自己,非但不恼,笑地比赢了棋还灿烂,硬缠着康熙再陪他多下几局。
  康熙在心里将裪儿的这种表现,分析为独孤求败症,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对手,立刻将对方引为知己,不战个痛快绝不罢休。
  康熙本就喜欢下棋,再者心里对裪儿是越看越喜欢,越喜欢看越想多看几眼。
  尽管他认真下起来,裪儿的棋技必定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为了多与这小家伙相处,康熙欣然陪着他直下到日渐西偏,绚烂红霞铺满天。
  等棋盘上的子儿瞧着个个像黑面馍馍一样分不清彼此的时候,裪儿的小手揪着康熙的袖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依依不舍望着康熙:“明日你还来么?”
  康熙慈笑揉了揉裪儿的头顶:“若明日无要紧事,我便还来。”
  裪儿闻言,喜地一对梨涡绽地更深,伸出小手:“一言为定!”
  康熙的大手拍在小手上:“一言为定!”
  “那明天,我还在这地方等你!”
  康熙略迟疑,正欲开口,裪儿道:“我知你是大人,必定有你要忙的正经事,正如你方才所言,你若有空,就来此处相约对弈,你若来不成,我便在此处看书,等你什么时候再有空闲时来便好。”
  康熙定定望着裪儿澄澈明亮的黑眼睛,没想到他小小的年纪,竟然如此善解人意,听着便叫人心窝暖和,这样剔透细致的心思,倒颇有几分像怀袖……
  思及此,心里埋的话在喉咙里打了好几个滚儿,终究还是没问出来,轻轻拍了拍裪儿的肩膀:“早些回家吧,晚了你娘要着急了。”
  裪儿点头,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我对这山里熟,要不我将你们送下山吧。”
  “不用,这段山路我认得。”康熙帮裪儿收拾好棋盘,裪儿却并未带走,而是将棋盘塞在了大石头后面,掸了掸身上的尘,扬手与康熙道别。
  眼见着裪儿小小的身影随着雪额,一同消失在山林间,康熙却并未上马,而是将马儿牵着,沿着山间小路缓步而行。
  “万岁爷,末将瞧您颇喜欢小主子,既然如此,不如将其接回宫内,可常日承欢膝下以享天伦。”李铁走在康熙身后,忍不住开口道。
  康熙缓缓抬头,眸光撩向头上烁烁星河,淡淡道:“朕也想啊!可朕不知该如何去见怀儿……”
  宫人皆知清芷宫朱红大门紧紧关闭了八年,却不知清芷宫内,已整整七年纤尘不染,宫里的乐师换了一拨又一拨,却无一人再能拨动他心上的那根弦。
  曾经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的那一缕芳华,当真被他放逐出宫后,光阴越长久,思念越深沉,深地连他自己都不敢碰。
  前一日,李德全端来一碗八宝奶茶,像极了她曾亲手为他调羹的味道,只是像却令他一宿无眠。
  他清晰记得,她第一次将这个味道亲手奉至他面前,还是刚入宫那一年的木兰秋闱。
  她清美如莲,凝作他心头的一颗赤色朱砂,如今硬生生剜了去,却留下一块无法愈合的殇,一碰便疼地刺骨锥心。
  康熙在山间小路上踏着夜色徘徊,不提要回城,李铁也不敢问,牵着马默默在后头跟着,走着走着,康熙突然顿住脚步,问:“你有没有听见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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